第480章 有時悲傷,不會落淚
德祿一直以為自己會將那個秘密一直帶到墓里,直到那日皇帝病倒。
一直身體康健的皇帝,突然病倒,猶如山洪海嘯,一發不可收。
“姜太醫,陛下不是風寒么,怎如此嚴重?”
“陛下的病,看似是風寒,實則是鬱結於心,是心病。”姜太醫也是知曉一些事的。
或者說但凡與唐晚接觸過的人,大抵都明白。
唉,唐小娘子本還說教他新奇的治療法子,終究也是食言了。
姜太醫在偏殿候着,德祿守在床前。
小祖宗留下的退燒貼已經沒了,如今只能靠着酒精消毒降溫。
“阿、晚……”
德祿聞聲,以為陛下醒了,趕忙湊上前,“陛下。”
見他依舊昏睡着,面色潮紅,口中無意識的喃喃着。
“阿晚,別走……”
德祿聽不清,湊上前,仔細聽着。
“別、走……阿晚……”
那一瞬間德祿的信念搖擺了,看着躺在床上無人陪伴的皇帝,想到了無數個日日夜夜裏那道孤寂的背影。
他就像是師父說的一樣,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沒有人懂他,沒有人像小祖宗一樣向著他撒嬌,讓他開懷大笑。
德祿站起身,將手中的活計交給其他人,走出殿外。夜晚的涼風吹得他昏沉的腦子變得格外清醒,看到巡邏的寧辭遠,鬼使神差的喊住了對方。
“寧統領。”
寧辭遠將侍衛繼續巡邏,跟着德祿走到了無人的角落。
“公公可有事?”
德祿望着寢宮的方向,聲音低低的,“咱家想食言了。”
寧辭遠神情一滯。
他們曾向那個人保證過,不會將那日的事情告訴皇上。她是那麼信任他們,可是現在他想食言了。
“你想好了?”
德祿點點頭,“我不知道這個決定是對是錯,但我想讓陛下開心一回,想讓陛下知曉她的心意。她沒有辜負他。”
寧辭遠沒有阻攔他,他便明白,他也是贊同的。
在陛下醒來的第二日,他跪在皇帝面前,一五一十的將當年慈恩寺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
這麼多年過去了,那一日的情形歷歷在目,或許時間不夠久,沒能讓他忘記。
也或許,這一輩子都忘不掉那日的種種。
講述完當年之事,心底里的秘密道出后,他等待着皇帝的盛怒,等待着他的處罰,然而上首的人,卻遲遲沒有回應。
他低垂着頭,不敢看,亦無法窺探聖上到底是喜是怒。
在他胡思亂想之際,上首終於響起了簡單而威嚴的三個字。
“起來吧。”
德祿如蒙大赦,起身後,老老實實的站在一側,眼角的餘光瞥向皇帝,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點什麼,可惜如今皇帝,比當初時更深不可測,息怒無形。
即便他天天伺候在他的身側,也無法揣度明白。
從那一日之後,德祿明顯感覺到聖上像是在籌謀什麼。
直到齊王進宮,他逐漸明白。
“臣弟不同意!”
御書房內只有齊王與皇帝二人,那一聲咆哮聲,出自於齊王。
他不清楚,聖上與齊王殿下說了什麼,但能玩世不恭的齊王有如此大的反應,必然是大事情。
很快他便明白了,到底是什麼大事。
齊王開始頻繁進入皇宮,開始插手政務,參與軍機大事。
聖上在放權,在扶持齊王,讓他培養勢力。
這個變化,讓前朝大臣們不安。
如今的陛下,無論是在朝堂,在民間威望如日中天,朝臣敬重,萬民愛戴,是群臣與百姓眼中的明君。
他的舉動無疑讓朝臣們惴惴不安。m.
五年的休養生息,如今天啟國早已不是當年那般千瘡百孔,而這一切都歸功於那個人。
她帶來的玉米、番薯、土豆,優良的稻種,讓皇朝快速走向富庶。在這五年裏,皇上兢兢業業,招兵買馬,從沒有忘記當年立下的志向。
皇帝派遣了齊王去西北歷練,西戎國覆滅,之前一直挑釁天啟國的高麗國也被覆滅。
天啟國展現出來的實力,讓周圍鄰國無一不顫抖,他們都害怕下一個被覆滅的皇朝是他們。
南越國、金國等番邦紛紛派遣使臣,送來大量的金銀玉器,甚至還有美人。
美人,皇上一個都沒有留,全部賜給了朝臣。
至於金銀玉器,好東西大多數流入到皇帝的私庫,次等品則放在國庫。
“你說她看到這些東西會不會很高興?”
德祿聞言,眼角餘光瞥向皇帝面前擺放的寶貝,自是明白他的意思。
“小祖宗自是高興。”
德祿注意到皇上的臉上竟然難得露出一抹清淺的笑意。
“將東西收好。”
“喏。”他揮揮手,下面的很快將這些東西收入私庫。
冬日到來之前,皇帝去了上京城。闊別五年,德祿再次來到上京城。
這一次聖上沒有住在行宮,直接去了溫泉皇莊,住在了當年小祖宗住過的聽雪閣。
聽雪閣內的一切擺設,還是同五年前一樣,唯一不同的便是再也沒有了那道身影。
在他們入住的第二日,天空中下起了雪,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不出兩個時辰,庭院裏積起厚厚的雪,整座莊園被白色包裹着。
當雪停時,德祿看着聖上在庭院裏堆起了雪人,他想要上前幫忙,卻被他制止。
兩大一小的雪人矗立在庭院裏,看着這一幕,德祿彷彿回到了五年前那場大雪,那時候小祖宗高高興興的堆着雪人,手指其中人笑盈盈的看向聖上,而聖上亦溫柔的看着她。
那時候的聖上是鮮活的,是有氣息的,而如今的聖上更是像是沒有靈魂的軀殼。
只有面對小祖宗留下的東西時,才能感覺到一絲人氣。
就好比現下,只有涉及到小祖宗的人與事,聖上才變得有血有肉。
深夜時分,德祿端着參湯放置在案几上,目光看到了桌几上的小像,他一眼就認得,那是小祖宗送給陛下的新年禮物。即便聖上小心翼翼的護着,薄薄的小像逐漸變得殘破。
他看着陛下小心翼翼的粘着小像,心頭悶悶的。
有人說悲傷的時候,會落淚。
可聖上從未流過一滴淚,可為何每次望着他的背影,他都能感受在他的落寞與哀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