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瓶中信 (9)

第一百四十五章 瓶中信 (9)

我隨後放下火盆,接着將那張翻倒在的桌子扶起來。

雖然桌腳似乎缺了一部分,桌面因此有些傾斜,不過燭台應該不至於滑落下來。

跟我想得一樣,金屬燭台挺有分量的,並未滑動。

而寒風從木門之外呼嘯而入,這讓我凍的受不了,而且可能會影響接下來的點火,所以我回身去關門,然而尷尬的是門鎖已經毀壞了,因此不得不把書櫃抬過來把門擋住。

前置工作差不多了,接下來就該點火取取暖。

而接下來我拿起一團棉絨,在燭焰上撩一下,乾燥的棉花自然是立即燃燒起來,宛如一團快速擴大的火球,我趕在火焰燙到手之前將,丟入火盆之中,果不其然,火焰迅速蔓延開來,再接着煤炭逐漸熾熱所被烤紅、引燃,逐漸向外散發出黑色的煙霧。

見着火光逐漸明亮起來,溫暖驅散着刺骨寒氣,而我的精神也逐漸鬆懈下來。

考慮到煤炭煙霧有些大,不過火焰倒是出乎意料的旺盛,不用擔心寒風的襲擊,於是我就將鐵盆安置在靠門的地方,再接着找一塊斷裂的床板夾在兩道內推門中間,留出一個出煙口。

雖然風會把煙往裏頭吹,不過煙霧會從左側窗戶吹出去,並不會影響坐在火盆旁邊取暖的我。

屁股下的木凳坐起來談不上舒服,但至少在此刻我能夠歇一會。

緊繃的神經一旦鬆懈下來,亂七八糟的思想就再度湧上我的心頭。

我所經歷的或許不過是短短一兩小時,但在這段時間裏,我的人生已然被全盤顛覆了。

要說我內心並不慌亂,那是不可能的,到現在我依舊是也猜不出船隻的具體位置,但我心裏很清楚,這艘迷航的船隻已經沒有辦法折返到岸上了,因為桅杆已然斷裂,而從我現在在艙室搜尋的成果來看,物資早已被耗光,也就是說沒有淡水,沒有食物,沒有希望。

我該怎麼辦?

我迷茫地望向窗外,從外頭無窮的寒冬之風來看,我大體可以推斷出船隻現在位於白眠海峽以北的凜冬海,我對這片海域了解不多,僅僅是從歷史文獻中了解到曾有不少航海家試圖探索這片海域,但他們在海上所搜尋到的,只有死亡和凜冬,越是向北進發,冰山和浮冰就越是密集,而船隻若是無法及時規避,那麼這片冰冷的海洋將吞噬整條船的性命。

因此這片海域也被冠上了“冰峰海”和“死亡海”的稱呼。

至於“終北之地”,也就是所謂的北極點,關於它的說法倒是各自不一,有的人認為啟辰星是中空的,而南北兩極各有一個進入星球內部的通道,有的人認為北極點是一塊永世被冰雪所覆蓋的冰川山脈,至於哪一個才是真實,我就不得而知……

目前還不得而知。

我站起來向著窗戶走去,但由於高度和角度的問題,我還是什麼也看不清。

即使看清了也沒什麼意義,因為在桅杆斷裂的情況下我壓根沒有辦法控制船隻的航線,因此即便是看到了冰山,我所能做的也只是祈禱船隻別撞上去。

我第一次意識到,在這彷彿無窮的蠻荒之海上,人類是多麼的無力。

我低頭看了眼地板,具體地說是看向樓下的艙室……從艙室內的黴菌來看,這艘船看起來也像是在海上經歷了至少一年的波濤風雨,在沒人打理的情況下能撐這麼久,某種意義上也算是一個奇迹。

但世上沒有永恆的奇迹,即便船隻質地再怎麼優良,也終究會沉入深海,沉入海淵之中。

一想到這一點,我感覺希望如沉錨向下沉落。

我想死亡終究到來,無非是早一點晚一點的事情罷了,這破船漂行一海里,我得救的概率就越是稀薄。

但面臨絕境,人總是會表現出以前從未展現出來的一面,或許是正面的一面,或許是負面的一面。

我很清楚我的懦弱,先前我這些所作所為,其實無非不過是為了逃避和遮掩面臨死亡的恐慌,但一旦消停下來,這些恐懼也重新縈繞在我的心頭,火光無法將之驅散,溫暖無法將之瓦解,唯有希望才能消除這些死亡的恐懼。

但希望卻是我此時此刻可望不可即之物,每時每刻的浪潮湧動都或許是我的死期,而在那之前,乾渴會轉移我的意識,隨後飢餓消磨我的體力,我的時間如同沙漏一般流失。

所以我沒有太多的時間停留在房間裏。

接下來該怎麼辦?我得迅速地做完應盡之事,而隨後……大概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按照我原先的想法來看,取過暖之後,應該在外頭點一堆火,以此引起外人的注意,不過看風這麼大,此行估計不太可靠,像是煙霧什麼的,估計剛飄起來就被吹散瓦解,而火焰估計也維持不了多久,那我還能做些什麼呢?

基於理性的思考,讓我回想起了這麼一件事情——救生艇,雖然這一艘雙桅船不大,但甲板上的左右舷各有一艘能夠搭的救生小艇。

這一段記憶一直被我驚慌而緊張的心思所壓抑,而現在我才回想起來有這麼一回事。

時不待人,我得馬上出去檢查一下。

先前燭光暗淡,我擔心蠟燭熄滅,因此並未在外頭的甲板沿着外舷仔細搜查,當我站立起來,想要拿取燭台的時候……我才發現蠟燭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熄滅了。

我已然錯過了最佳時間,雖然遺憾,但卻別無他法,看來只能等待天亮之後再出去探尋了。

不過我認為待在這裏也閑着,於是我開始清潔地面上的雜物,將無用之物扔出窗外,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記錄和線索。

我很順利地從書堆之中找到了航海日誌,而日誌最後截止時間是事故發生的那一天,即七月十七號,而之前的記錄皆沒有什麼異常,很顯然在災難來臨之前,沒人預料到會有這麼一起事故將會發生。

而第二個有價值之物就是一塊銅懷錶,我不知道這是誰的懷錶,或許是船長的,因為它被妥善地安置在了鎖頭被砸爛的儲物箱之中,不過很可惜,這段時間裏顯然沒有任何人能給它上發條,因此自然已經停止了走時。

而上面的時間……這我就忘了,總之懷錶沒什麼特別的地方,我轉動錶冠給它上弦,雖然感覺內部的金屬構造並不順滑,手感有些生澀,但上完弦后指針確實是成功地運轉。

我將懷錶塞進衣兜里,接着繼續搜尋船長室。

然後找到了一瓶看清了還算乾淨的玻璃瓶和帶有繩索的吊桶,打算等會用吊桶打點海水清洗一下,或許可以在暴雨季節用來裝點雨水喝。

可惜的是此外就並未找出其他特別之物。

我瞥了眼火盆,火還很旺。

再瞥了眼窗外,夜還很長。

我所能做的,無非只有等待。

疲憊湧上心頭,勞累讓我有些意識模糊,畢竟先前如果不出現意外的話,我在此刻已經步入夢的疆域。

所以就歇一會吧,就當是節省體力了,我接着坐回到木椅上,疲憊地靠着椅子背,就這樣閉目養神。

在閉目之中,我很快就感受到它的呼吸——接連不斷、奔湧起伏的呼吸,向我告示它的生命,它的活力。

但呼吸終於是消停了下來,或許它也畏懼着凜冬,在無窮的黑暗中陷入冬眠。

而海風也似乎削弱了下去,或許是我的錯覺,亦或是真實,我記不清了,但這其實並無所謂了。

因為在接下來,在我即將徹底陷入夢之境界的時候,我聽到了,聽見了那相當鮮明的聲音……這個聲音相當地異常,理論上來說不該存在於這裏——那是生物踩在動搖的木板上,所能發出的聲音。

不僅如此,我還聽到了人聲——人的叫喊聲、交流聲、議論聲。

這難道是我的幻覺嗎?在這冥冥大海,怎麼可能會有除了我以外的第二個呢?我一個冷顫,立即從睡夢的誘惑中驚醒過來,但那些聲音並未消退,甚至越來越清晰。

“有人嗎?”我聽到門外有一道粗獷的男聲從門縫中穿進來。

是的,毫無疑問,是人的聲音。

一種莫名的喜悅在我的心頭奔涌,我知道這意味着我從死亡的邊緣撿了一條命回來。

無論來者何人,我的餘生都不會就此在這條破船上終究……當初的我是這麼想的。

但出於謹慎和保險起見,我並未直接開門,而是從地板撿了塊趁手的玻璃瓶作為防身武器,接着對着外頭喊了一聲:

“你們是誰?”

然而他們像是沒有聽見我的聲音一般,繼續朝着我喊道諸如一下話語——

“有人嗎?”

“誰在裏面?”

“我們沒有惡意,快出來吧!”

這是什麼回事?無盡的不安和疑惑澆滅我心頭的喜悅。

我摸了摸我的喉嚨,我很確信我的嗓音有從喉嚨傳到外界,但為什麼外頭的人像是沒有聽見?

於是我再對着外頭喊了一聲:

“你們是什麼人?”

但他們依舊沒有對我的話語有任何的回應……而他們的聲音卻愈來愈近,腳步聲逐漸逼近到木門前方不過一米的距離——他們就在門外,而這薄弱而早已受損的木門很顯然是無法阻擋他們。

當時的我壓根無法理解面前荒誕的一幕,只得緊緊地攥住了手中的玻璃瓶,小心地後退到右側的窗口,希冀冷風能讓我冷靜下來,做出合理的舉止。

首先他們不可能是海盜,海盜怎麼可能會在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出現,更何況在現代,除了某些特殊的航運要點外,別的地方基本是沒有海盜存在,而白眠海峽這一帶雖然貿易昌盛,但百年來重要商船、貨船都有各國海軍戰艦護運,所以這裏的海盜勢力自然是隨着歲月瓦解。

比起海盜,走私犯的可能性更大,白眠海峽這一帶的走私犯倒是不少,但他是沒聽說過這些法外狂徒會來到凜冬海這種無利可尋、也許還有生命危險的海域上走私非法貨物。

所以唯一一個比較合理的答案,那就是探險隊,只有他們才會向著凜冬海行進,探索這片前人曾經涉足,卻無法深入的海域。

當然,我已經經歷了時間風暴這樣荒謬的事情,因此再發生什麼怪事,我也或許能夠將之接受——我當時確實是這樣想的,那時候的我……【劃去】太自信了,自以為自己的知識能夠理解了一切,但到頭來,直到最後的最後,我才意識到自己什麼都沒有理解。.

而我對於自己認知的盲目自信,很快就會被凡人無法理解的領域所徹底撕毀……

我透過門縫看向門外……火光的輝映下,門后確確實實是站着三、四位活生生的人,他們身着統一的厚實黑色毛皮外套,戴着保暖防風帽,穿着防寒手套,從發色和面容來看,他們都是德蘭人種,年紀大概在三十到四十的區間。

而讓我萬分緊張的是,他們手裏都拿着左輪手槍,目光和准心都聚焦在門縫,或者說是門縫之後的事物,也就是我。

我看到了他們,他們也應該看到了我——我自然是這麼想的,因此立即把酒瓶放在旁邊,同時展示自己空空蕩蕩的手心,如此對他們喊道:

“嘿,夥計!我沒有任何的惡意。”

然而他們像是壓根沒有看到我的動作,也沒有聽見我的喊聲一般,他們之間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後其中一位藍發北境人如此朝着門縫喊道:

“裏面的人聽到我說話就回應一聲,我們沒有惡意的!”

從他們的統一的制服,以及他們的言行舉止來看,他們肯定不是什麼非法亡命徒,顯然只要我將我遭遇的一切如實述說,他們就能幫助我回到我的德蘭洲。

但他們為什麼聽不到的我聲音,看不見我的身影?

我不知道,也不理解。

答案是什麼?難道是幻想?

我分不清。

過去如此。

我分不清。

現在如是。

我分不清。

未來亦然。

正如我先前所說的,我從捲入時間風暴的那一刻,我就已經涉足了一個超凡的世界,一個凡人窮盡三生三世,也無法理解的世界。

在我糾結於幻想和真實的迷茫之刻。

一聲金屬的撞擊聲響起,那是火盆被木門撞開的聲音,門縫被人打開,寒風立即灌入房間……

而他們——

進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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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秘邊界的探求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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