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雨中同行
柳如海似有所覺,看了百福兒一眼,百福連忙低頭。
“盛名之下,無虛士。”柳如海心中暗嘆。
他有五成把握,曹夕晚是個廢人。
但自己的兩個手下還是被青羅女鬼之氣勢,壓制住了。
她確實太鎮定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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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微雨。
他撐傘出診,見得鄰居院門吱呀,她披了黃斗笠與青蓑衣,與他同時出門。
想必又往清涼門方向毛記茶鋪子去。他想。
“曹娘子,坐堂大夫找到了?”
“……還沒有。”她憋氣。
她可不是找不到,她在毛家茶攤兒至少看了五六位坐堂大夫,她也並不挑,不需要比柳如海強,但也不能比回春堂的馮大夫差太多吧?
巷中烏檐飄雨,秋冬寒濕。
柳如海的疏朗眉眼橫在了傘沿邊,與她並肩而行,他笑着:“小生,如今在京城孤零,還沒有個可靠的東家。”
“你可以自己開鋪子。”她心中盤算過十七八回了,他如今每天出診,有時候一趟就敢收二百兩,把京城權貴當成傻瓜一樣宰。他自己出錢開鋪子是足夠的。
“醫家之術,不進則退,打理鋪子的事務繁雜,小生一人顧不過來。”
她瞅他一眼:“給我打工?”
他挑眉:“說好了二八。”
她轉頭就走,出了巷口,他莞爾而笑,嘆道:“娘子何苦如此?小生一身醫術,在娘子眼中便值不得二成股?”
她走得更快了。他不禁仰面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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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雨中有初冬的霜屑,落在長街屋檐,點點白芒。
他收了傘,在巷口從夥計手裏牽了青驢,披了一襲避雨青油衣,悠悠而行。
鸞鈴聲響,眼看她的青蓑背影,沿河而行,他催驢兒漸行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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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娘子——”他含笑而喚,“可是同行?”
她正停在河邊碼頭,回頭看他一眼,跳到船上就順水走了。
他在岸上騎驢,她在青帆小船中,摘了黃斗笠,蹲坐艙前望雨,漫天銀絲。
她偶爾會望向岸上,人群涌涌,但第一眼看到的永遠是,遠山水墨,蹇驢青衫,他在秦淮河邊與常人無異,全身彷彿籠了一層霧藹,如詩如畫,如泣如訴。
他轉過頭來,看向她時,唇角含笑,眉梢風流。
不知道戰百刀當初在船頭撐傘看雨,一眼看到岸上的她時,是不是也曾有她這樣的心情。
微雨燕雙飛。
可惜非春時。
有緣相遇,在流水長逝間相伴而行,卻終不是應該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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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景物一變,河畔清涼山是一丘陵,在金陵城中,入冬尤有翠色。
他在岔路口,終是與她南北背道而行,各行各路。她去毛家攤子,他去王老檔的姻親雷吏人家中複診。
她回頭,靜靜地看他半晌,驢兒進入人群,她終是放下了船簾。
而他回頭時,只看到銀絲薄霧,小船青簾。
他微微一嘆。
終是看不穿她,便總是有她的身影在心中纏綿不去,如天空中綿綿寒雨。落在青袖衣間。
詩中說沾衣欲濕,於他,卻非關春日,非關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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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艙中,問着船婆子:“有消息了?”
“回青娘子,新太太娘家父親的病,是咱們牢裏的時疫。不是中毒。並沒有什麼內情。”
她沉吟,因為是孝陵皇木出了差錯,雷吏人是押在了錦衣衛大獄裏。
他的病情就不可能探聽有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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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柳如海,到得雷吏人家首,叩關,被家人恭敬迎入複診,他入內室,見得病人身體漸好,一家子把大夫謝了又謝,他沉下心坐在床邊,凝神摸脈象。
這病,不過是在錦衣衛牢裏吃足了苦頭,傳染了些風寒。
似乎不是皇陵工地上有屍毒症。
“這方子再吃三副,養着就好了。”
“勞煩柳神醫。”
“不敢。”
他收了診金,騎驢而回,不知不覺,忽見得曹夕晚的身影。
原來,他繞到了清涼門的毛記附近,沿街而過,見得她的船在碼頭邊停着,茶攤子上坐着一位胖大婦人,引着一位長衫老者進了后屋。
應該就是坐堂大夫了?
她出來迎接,似乎頗為禮遇,柳如海認得這老者看着像是京城裏,與回春堂馮大夫齊名的醫士。不經意間,他與她雙眸視線相觸,他正要含笑點頭,她臉色一變。在她發怒之前,他哈哈一笑,在街巷邊催驢而過,趕去下一家出診。
這些日子,他與她比鄰而居,朝朝暮暮,晴雨離合,她是不是個廢人,他居然也只有五成把握。
更何況他人?
而唯一知道真相的石明娘,又在閉關養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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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夜。
柳如海發現家中表面一切如常,實則被翻了個底朝天。
他含笑坐下。
李世善悄聲稟告:“番子來過了。”
他微笑,這自然是她不悅於他跟蹤她,故意報復。
幽影一動,有小太監提壺上來,為他添茶。
他便問:“引介我去鳳家為石夫人出診,還未辦妥?”
小太監百福奉了茶,蹲着把埋了火種的炭盆兒撥旺,小聲:“回總管,聽說代王妃跟前的女官,一直要請石夫人去養病。石夫人婉拒了兩回,但恐怕過陣子代王妃親自下貼子,她就會順水推舟,搬進王府了。”
柳如海微挑眉,放下熱茶,含笑:“辦得好。”
石明娘獨居小樓,他難得其門而入,反之她若是住到王府,他進出公侯王府中,卻是不難。
屋中一點油燈,幽影幢幢。
院外,又有錦衣衛番子巡更而過,“平安無事——”的叫聲在南康侯府的前後街坊里回蕩。
鄰居曹家已經熄燈睡下,但他知道,廂房住的曹家女兒,半夜還喜歡嘀嘀咕咕地念佛,也不知道,她是在青燈古佛的煙藹冥冥中思念誰,還是她在悵然於過往十年的繁華落盡,春夢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