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午時
新的一天如常到來,白芨睡了一個不錯的安穩覺,醒來之後卻沒有立刻出門,而是靠在牆壁上沉思。
今天正午便是約定好的時間,也是殺戮的開端。
她從角落裏翻出一個精美的盒子,打開之後,摩挲着已經合二為一的龍形玉牌,以及裏面那道蓋了御印的領軍聖旨。
這東西隨便露個風出去,都可能引起大亂,換成一般人早就在暢想太上皇西去之後大權獨攬的日子了。
但白芨卻無比清醒,如果有可能,真不如換成銀子來得開心。
帝王的信任和心思是隨時在變的,聖旨也要別人肯兌現才能生效,而皇室的信譽通常與統治權掛鈎。
她沒有那麼天真,會無條件相信一位主宰天下三十多年的帝王畫出來的餅,金口玉言同樣有價碼。
而想要弄清楚對方真實的想法,今天之後就能試出來了。
按腳程來算,韓總督差不多今天到,他的態度多少可以反應出那位的意思。
把東西重新放回去,白芨走出屋子,看到了一個個神氣十足的親衛,喜笑顏開地扛着糧食上山。
“王爺。”
“嗯。”
手下的人還是太少了,具有領兵才能的更是少見。
白芨也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麼,從擁有這支衛隊到現在,滿打滿算剛剛半年而已,能有現在的樣子已經很不錯了。
時間始終是制約着寧水發展的最大因素,既然來不及培養,那麼挖人便是最好的選擇。
“除了你們江百戶,淮南還有能拿出手的人物嗎?”
看到大大方方出現的身影,章世仁面露苦澀,現在王爺召見自己都不避着了,頭的眼光都要吃人了。
“回王爺,是有一個。不過那位姓陸,陸家在淮南衛所經營超過百年,勢力極深,不大可能……”
白芨心裏早有準備,聽到是這樣的情況,頓時放下了拉人的想法。要是合適的人好找,那位淮南衛的指揮使,也不可能如此對待江川。
沒有人是傻子,一旦春紅出現意外,猛虎沒了枷鎖,發起瘋來是很可怕的。
“你父兄此刻都在淮南,想必已經得到相關的消息了。你想辦法通知他們,若想全家活命,替本王去蘇州走一趟,辦幾件事。”
全家活命這四個字彷彿有着無限的魔力,深深懾住了章世仁的全部心神,“請王爺示下。”
“一,蘇州衛的情形,能探得多少是多少,尤為注意那些家世普通的青年衛軍。二,在軍中放出消息,此次大禍全因秦少將軍不聽勸誡,私下劫掠本王貢品導致。”
“是,卑職一定做到。”
在相信淮南衛所和王爺之間,章世仁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因為從衛所下船是父親多年來的心愿。
兄長和老父為什麼要去淮南,還不是希望憑藉往日的關係,把章家從衛軍這次行動中摘出來。
在黑暗中涉足越深的人,越沒有安全感,對於上峰說的衛所馬上重回往昔,章家也會跟着受益這種話,聽聽就好。
只是世事難料,父兄那邊苦苦奔走沒有絲毫結果,自己卻等來了王爺。
即便日後沒了衛軍的身份,只能像個普通百姓一樣活着,也比隨時提防對方翻臉,在脅迫下越陷越深要好。
年紀輕輕的章世仁魄力不小,沒有同長輩商量,私自為章家和岳家尋了一條生路,他相信這是最好的結果。
看到自己最看好的下屬,已經一副為王爺馬首是瞻的樣子,江川心裏很不是滋味。
難怪這個王八蛋昨天那麼積極,原來在這裏等着呢。
“見過王爺。”
“免禮。”
白芨打量着氣色好了許多的疤臉漢子,在他開口之前,直接說道:“春紅今年二十有六,通常情況下,大興的女子年過三十,便難以再有身孕。”
還沒找到合適託詞來拒絕的江川如遭雷擊,眼睛瞪得跟牛眼一樣,死死望向面前的王爺,想從對方臉上找出說謊的痕迹。
但很可惜,他失敗了,腦海中也不時浮現出,某個小女人慾言又止的悲涼表情。
“王爺……”
白芨抬手截斷了他的話語,繼續開口,“女子常服避子湯藥,極為傷身,且於子嗣方面有礙。也許,對春紅姑娘來說,今後都不用去喝那些了,沒準還能增加幾天壽數。”
無比殘忍的話語像刀子一樣,直戳江川的心臟,刀刀見血。
“妾一點也不喜歡小孩子,他們,吵起來很煩人的……”
江川,你他娘就是頭蠢豬。
想到不久前春紅才說過的這句話,身高六尺的漢子雙手握拳,滿眼都是赤紅之色,一口牙齒都快咬碎了。
撲通!
他忍着傷口的疼痛翻身下床,徑直跪在白芨身前,深深低下頭顱,沒有說一句話。
“在本王接受你的效忠之前,有幾句話要先說清楚。本王可以把春紅接出來,也會給她找一個好大夫調養身子,但不保證你們日後一定能有子嗣,你明白嗎?”
江川想都沒想,兩手撐着地面,把並不平整的泥土地磕得‘砰砰’作響。
“卑職願為王爺赴湯蹈火,如若違反誓言,就讓江川生生世世去要飯。”
面對這種不倫不類的起誓,白芨一點玩笑的意思都沒有,“好好養傷,明日本王給你消息。”
說完,她片刻都不停留,一如來時那般出人預料。
“多謝,王爺。”
直到腳步聲消失了很久,滿臉狼狽的漢子奮力爬上床,身體背對大門,用不怎麼乾淨的袖子狠狠擦了擦眼睛。
江川從不避諱自己的出身,在淮南衛所里也經常說‘大不了老子回去討飯’這類的話。
但就跟大多數自卑的人一樣,嘴上的不在乎,甚至能用來調笑的話題,恰恰是心底最在意,最不想去回憶起來的東西。
用這個來發誓,可比什麼天打雷劈有誠意得多。
白芨因為了解了對方的過往,所以不願意去揭別人的傷疤。
“蘇州那邊有動靜了嗎?”
“王爺,按照時間算,他們剛得到消息不久,應該還沒這麼快。”耿將軍跟上王爺的腳步,兩人一齊往山前走去。
“嗯,做好準備吧。”
“是。”
做什麼準備自然不用明說,看那一排排跪地的人就清楚了。
當一眾來自蘇州的衛軍發現,那些即將被處死的人裏面,居然有他們的秦少將軍時,魂都要沒了。
那位王爺,瘋了嗎?
山上有一個專門用來計時的簡易日晷(guǐ),所有被看押在空地上的俘虜都能看到。
隨着桿影逐漸靠近午時的方位,不僅是蘇州方面的衛軍,就連綠林強人和淮南衛軍都開始心下顫抖。
“報,王爺,對方已發來消息。”
穩坐上方的白芨抬頭看了看高懸頭頂的暖陽,用不含一絲感情的聲調說道:“念。”
“是。蘇州衛指揮使朱潛亮回信,言貢品一事純屬子虛烏有,希望王爺不要自誤,立刻釋放前來青山縣公幹的衛所官軍。他還說,如果王爺耽誤了機密大事,一切責任都由您承擔。”
聽完屬下已經潤色過的言語,白芨能想像出對方的原話該有多麼囂張和強勢。
也對,蘇州、淮南這種大型鎮衛軍戶所,指揮使的級別明面上直追總督大人,和上州知府同級,手下兵卒比自己的藩王衛隊還多,確實有幾分資本。
“姚百戶,看來本王前夜的擔憂很有必要,你們蘇州衛確實不把本王放在眼裏。”
“王爺,能,能不能再給卑職一次機會,讓卑職親自去找。”
在聽到是指揮使回信的時候,姚百戶就知道自己命不久矣,這人是秦家的死敵,怎麼可能會有心救人。
“太遲了。”
隨即,盛大的場面在山前上演,姚百戶沒能為自己求得一條生路,連同隔壁驚恐不已無論怎麼掙扎也無濟於事的少將軍,跪在了一眾衛軍最前方。
白芨一步步走下,在無數人驟然收縮的目光中抬起手臂,“給對方一個警告,如果他們還不當回事,那本王就想試試,蘇州的五千人馬,能不能擋得住本王的千人衛隊。”
纖細的手臂以斬姿快速下落,日晷上的黑影,恰在此時移動到了午字區域。
午時,亦稱日中,陽氣至極,可鎮邪驅禍,魑魅現行,必魂飛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