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0章 星宿，旌旗回首
獨山，位於九曲之地。
這裏距隴右實際控制區很近了，實際上它的歸屬，一直就在隴右和吐蕃之間循環。
誰一時勢強，誰就能擁有這片土地。
而今，這裏是葉茹本茹的駐地。
在洛昂達率領萬餘精騎進入隴右之前，就安排本茹遷轉到這裏過冬了。
終於有消息送來了，在第一個東岱吉列被襲擊一個多月以後，茹本部落得到了消息。
但是遇襲的消息不是來自吉列，而是距獨山更近的吉囊部落。
如同葉茹部落大相一般的第一家臣那顏瓦徵得知消息，大驚失色，立即把三位夫人請到了大帳，把消息稟報了上去。
部落酋長的夫人是有實權的，因為部落內務，她們要幫丈夫分擔許多，一部分權利必然讓渡給她們。
大夫人格桑無論是名份還是實力，自然都是最高的。
茹本直轄的部落中，約有三分二的牧人和牛羊，是由她負責打理的。
而二夫人次曲，則管理着約三分之一的牧人和牛羊。
三夫人侍飛飛，則負責着茹本全部的農民和匠人、商人的管理。
而在本茹駐地，她的勢力才是最大的，因為牧人由於草場的原因，不能全都集中在本茹。
雖然冬季他們不需要放牧，但是就地收割的牧草，總不可能全都運回本茹去，就為了驅趕着牛羊去那兒過冬。
他們只需要尋找相對溫暖避風的所在就行了。
格桑夫人大怒道：“大周來了多少人？”
那顏瓦征道：“商人發現的那幾天，恰好沒有下雪，從雪地上的痕迹判斷，應該只有四千人上下。另外，從當地牧人口中問出的消息，也是大概這個人數。”
格桑夫人冷笑道：“不過四千騎，就敢闖進我葉茹橫衝直撞，真是膽大包大。我們立即召集各岱勇士，讓他們全部斃命於此，有來無回。”
次曲夫人微笑道：“格桑夫人，那支周軍，現在在什麼地方呢，你知道嗎？不要說集合我們的勇士，就算是我們的王出動整個吐蕃所有的勇士，到哪裏去找他們呢？”
格桑夫人冷冷地道：“次曲夫人有什麼好主意？”
次曲夫人輕笑道：“我可想不出什麼好主意，我只是覺得，這個主意不夠好罷了。”
“格桑夫人，次曲夫人，如果，大周出動了一支人馬，襲擊了我們吉囊部落，那麼……，被襲擊的，只有吉囊部落么？”侍飛飛忍不住說話了。
格桑夫人變色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次曲夫人冷笑道：“他們咬上一口肥肉，不趕緊走，難不成，還敢在我葉茹橫闖直撞，逐一襲擊？”
現在侍夫人在洛昂達面前最受寵，所以，格桑和次曲雖然彼此間有矛盾，但是在面對侍夫人時，卻同仇敵愾了。
侍夫人轉向那顏瓦征，道：“吉囊部落，現在如何？”
那顏瓦征臉色凝重，道：“吉囊約有八千人的部落，隨茹本前往隴右，抽調了該岱一千多名最強壯的戰士，還剩下七千多人，被那支周軍襲擊之後，死掉了兩千多人，剩下五千多人……”
聽到損失這麼大，格桑夫人和次曲夫人都變了臉色。
但那顏瓦征還在說，一臉苦澀地道：“剩下的五千多人中，所有成年男子，全都被切斷了一手一足的筋，變成了殘疾。”
格桑、次曲和侍夫人都是臉色一白。
那顏瓦征道：“所有的牛羊，全都被殺光了。被殺掉的牛羊，倒是不會腐爛變質，可是開春之後，他們將再無牛羊可以放牧，到時候，真不知該如何是好。”
三位夫人的臉色開始由白轉青。
那顏瓦征看了她們一眼，繼續道：“周軍離開的時候，還把他們所有的氈帳和屋舍一把火全燒了。
之後，因為凍餓，因為搶奪食物，因為沒有禦寒的住處，又凍死凍傷兩千多人……”
大帳中一時鴉雀無聲。
尤其是格桑夫人，臉色尤其的難看，因為吉囊部落正是由她管轄的。
那顏瓦征看了看三位夫人，低沉地道：“三位夫人，我們現在，得想辦法給予吉囊一些救濟，不然的話，熬到春天到來的時候，只怕……吉囊就不復存在了。”
過了許久，格桑夫人才顫聲道：“我們該如何援救他們呢？我們沒有足夠的糧食，也沒有那麼多的人手去做援救的事情。”
那顏瓦征道：“他們也無法離開，冬季轉場，本就不現實，更何況，他們現在連代步的牲畜都沒有，守着那些被宰殺的牛羊，至少還能撐段日子，如果離開，就只能凍斃於徒……”
格桑夫人也沒有主意了，坐在那兒，除了憤懣煩躁，無計可施。
侍夫人忽然道：“由茹本派出一些勇士，去聯絡所有各東岱的棲息點，我們必須得弄清楚，還有多少東岱，落得了相同的結果。”
聽到這句話，格桑夫人和次曲夫人心頭都是一緊。
如果，還有別的東岱，也遭受了吉囊一樣的下場……
她們不敢想像葉茹還有什麼未來。
侍夫人道：“我從本茹徵調一些人，帶上牲畜和禦寒的衣物，去吉囊東岱，希望能把剩下的人，安全轉移回獨山。”
那是歸我管轄的東岱，憑什麼你帶人去救援？
格桑夫人心頭一股怒火猛地燃起，就想出言反駁。
但她馬上想到，在本茹，多數都是農人和匠人、商賈，他們都是侍夫人的人，不讓侍夫人去，她調動得了這些人嗎？
更不要說，還要他們出牲畜、出禦寒衣物，他們的日子雖然相對穩定，可也沒有富到可以如此慷慨的，這種事，換了她去做，做得了么？
如果她救不了，卻又阻止侍夫人施救，這個消息一旦傳開……
格桑夫人沒有再說話，只是緊緊地咬着牙關。
那顏瓦征見其他兩位夫人都沒有反對，趕緊道：“好！那麼小人馬上派人打聽各東岱的消息。侍夫人，吉囊部落會感激您的慷慨援手的！”
……
今天，唐治駐紮在星宿海的軍隊沒有一早開拔，昨日便已說過，要在這裏歇整一天。
昨夜放縱宿醉的士兵，很多都起的特別晚。
不過，大家在長期繃緊神緊、跋涉作戰之後的放縱與休息，讓他們心裏繃緊的那根弦，重又放鬆下來。
唐治全身披掛，巡弋軍營的時候，能夠明顯感覺到，將士們的精氣神兒都有了巨大的感覺。
前些天就連他這位三軍主帥在巡營時，都能感覺到的那種壓抑、沉重的氣氛，已經蕩然無存了。
忽然，一陣嘈雜聲傳來，唐治心中一緊，立即握緊了刀柄，帶着一隊親兵匆匆趕去。
發出騷亂的，是一片寬敞的牛欄。
不過，現在裏邊圈着的，是一頭頭已經被屠殺掉的肥牛，而凍得梆硬的牛群中間，則是倫卿東岱的那些男丁。
十三歲以上的所有男子，全都被圈押在這裏。
一夜好凍，幸好是兩三千人擁擠在一起，凍死的倒也不多。
因為其中的騷動，四下里負責看押的士兵紛紛舉起了刀槍，摘下了角弓。
昨夜身心充分釋放，如今神情氣爽的戰士們也紛紛趕來，自發加入了警戒。
一見唐治到了，戰士們自發為他讓開了一條道路，紛紛肅立，叉手行禮。
“發生什麼事了？”
唐治走到前方，見郭緒之扛着獨臂銅人正看熱鬧，便向他問道。
郭緒之用銅人向牛圈裏一指：“他們……雞犬升天的，屬下也聽不懂。那誰，你過來……”
郭緒之揪過一個蕃奸嚮導：“你跟大王說。”
那蕃人點頭哈腰地對唐治解釋起來。
簡單來說，這些蕃人內訌了。
這個地處星宿海的東岱，位置微妙，部落的從屬也微妙。
星宿海再往深處去，就是其他茹了。
長期生活在這裏的這個東岱同本茹的關係就不夠緊密，但是其他茹同他們聯繫雖然更緊密些，甚至超過了葉茹本茹，對他們又沒有轄制關係。
所以，這個東岱地位一向比較超然，對葉茹也沒有多少歸屬感。
因此，被圈在牛欄里，已經預見到了他們悲慘未來的很多壯丁，臨夜在瑟瑟風雪中聽着一頂頂溫暖的氈帳中傳出的奇奇怪怪的聲音，產生了一些奇奇怪怪的想法。
他們想歸降周軍。
歸降，不是投降。
投降，只是放棄抵抗，希望不要殺害他們這些俘虜，而歸降，是決定從此附庸於對方。
在這個時代，這是很常見的事情。
大周有很多僕從軍，有被征服的，有主動投靠的，只要給他們族人生活棲息之地，給他們仗軍功升遷的機會，就可以成為為你所用的英勇戰士。
唐治這四衛兵馬中，迦樓羅那一衛兵馬，實際上就是僕從軍的一種。
不過，僕從軍並不是字面意義上的僕從，即便是讓他們從事輔助作戰，也不會予以欺壓虐待，大周是有包容四海之心的。
牛圈裏，很快爆發出了一場鬥毆。
意見相左的同一部落的兩群人，赤手空拳就展開了你死我活的戰鬥。
唐治就站在牛欄外看着，並未阻止。
四下里，很多圍觀的戰士並不知道他們的大王已經來了現場，看到興奮處，甚至大聲喝起彩來。
在絕路面前，執意不降的人是少數，不過半個時辰的搏鬥，他們就被自己的族人殘忍地殺害了。
因為赤手空拳，所以，被殺者其慘狀，實比用上刀劍還要令人怵目驚心。
眼看將要塵埃落定，唐治心中一動，對郭緒之耳語了幾句，郭緒之立即帶人匆匆離開。
很快，他就把這個部落的男男女女都驅趕到了牛欄邊，然後上百把鋼刀被拋了進去。
那些牧人已經決意歸附大周，所以毫不猶豫，立即撿起刀來，當著全族人的面，像屠宰牛羊一樣，將那斷了氣的、奄奄一息的、還能活下來的對手，俱都割了頭顱，跪獻到了唐治面前。
“我，大周汝陽郡王、隴右節度唐治，接受你們的歸附！”
唐治第一次在吐蕃大地上，公開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是剛剛殺入吐蕃的時候，他是不能接受歸附的，哪怕是不需要他照看婦孺，帶着他們行軍，也要拖累他。
不過，現在將要折返向北了，過了柏海，一直到青海湖，這期間的征途上，冬季宜居點並不多，所要經歷的戰鬥也將更少，接受歸附才成為一種可能。
“你們的家人、親眷，也可以隨軍一起行動。但是，在踏上隴右土地之前，我不保證他們的安全。”
“只要你們以後效忠於周，你們從此以後就是大周的子民，我可以保證，你們的生活，比起現在，只好不壞！”
“叩見大王！”
“叩見大王！”
牛欄里，呼啦啦跪倒了一片，牛欄外，那些被驅趕來觀禮的老弱婦孺，也不約而同地跪倒在雪地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