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千里,戰天鬥地
金城之西一百三十里處,有一山,險峻曲折如琵琶,故名琵琶山。
琵琶山上,有一處精舍,如今孟姜就下榻於此。
在隴右,繼嗣堂發起之地,他們的消息來源是最多的。
雖然孟姜高踞琵琶山上,似乎不聞天下事的樣子,但各方消息,卻能第一時間送到她的面前。
琵琶山上,從陡峭的山壁之間,冒出一眼溫泉,有人在石隙間鑿開了一條引水的渠,將那溫泉引至三十多丈外的精舍院落中,又在院中建了石砌的水池。
水池半在室中,半在室外。
此刻,孟姜就躺在室外溫泉之中。
水波蕩漾,霧氣靄靄,天空中有漂亮的雪花飄落,融入溫泉水中不見。
溫泉水飽含礦物質,本身就是牛乳的顏色,隱藏了她曼妙的身材,水面上只露出一張泡得潮紅的臉龐和一雙削肩。
溫泉水滑洗凝脂,瑩瑩如冰的肌膚,隱隱透出動人的暈紅,彷彿玉色流紅。
池邊,古夫人正向她彙報着各方的消息。
“屬下正在調查,那幾位放縱馬匪通過的巡檢,應該不是盧家的人。”
“理由?”
“盧家確實收買了一些人,但是反而是在秦州左近,他們的地盤上,擔心遭到朝廷忌憚,因此不敢太過放手施為。”
古夫人道:“而且在秦州一帶,沒出事時,便是秦州總管,也要讓盧家三分,盧家實無必要,收買這些巡檢小官。
除非,他們能掐會算,早就知道唐治會來隴右,早就知道唐治會對盧家不利,早就知道唐治會去謂州,早就知道……”
“停停停!”
孟姜閉着打眼,打斷了古夫人的扮析,沉思片刻,道:“不是盧家,那反而更加可怕了,究竟是誰?繼續查下去。”
“是!”
“盧家,現在怎麼樣了?”
“盧家搶先一步,逃離了秦州,北投鬼方去了。他們已經抵達鬼方,鬼方裴甘丹王子,對他們禮敬有加,拜了盧氏新家主盧阮為左大相。並把自己的一個庶妹,嫁予他為妻。”
古夫人語氣頓了一頓,又道:“鬼王近來又傳出身體不適的消息,依屬下看來,裴甘丹應該很快就要讓他正式禪位,自己稱王了。”
孟姜不知道在想什麼,也不曉得聽沒聽她說話,待她說完,卻突然插了一句:“自我回到關隴,葉東來一直沒有來見我。”
她張開一隻嫵媚的眼睛,看着面前飄落的雪花,隨着她抬起的手,泉水散發的熱氣更大,那雪花還未落到水面,便被水汽化作了水滴,落入溫泉水中。
孟姜道:“一個有事兒沒事就喜歡跑到你面前瞎晃的人,忽然間開始躲着你了,他是做了什麼虧心事不成?”
古夫人忍不住笑了,她覺得,在情事上比常人慢了不止一拍的宗主,應該是對汝陽郡王漸漸有了興趣才對。
卻不想,一向喜歡跑到宗主面前找存在感的葉東來忽然不見她了,她還不高興了。
平素宗主不是特煩那個葉東來有事沒事的就去尋她閑扯一通么?
古夫人道:“宗主誤會他了,宗主到隴右時,他正好去了神都,兩下里錯開了。”
孟姜道:“你確定?”
古夫人道:“我們查到的消息,便是如此。”
“嗯!”孟姜想了想,吩咐道:“通知紅線,讓她注意一下葉東來的動靜。”
古夫人挑了挑眉,宗主好像對葉東來,真的有了興趣了呢,難不成她又不喜歡唐治了?
古夫人答應一聲。
紅線一直留在神都,不過,突然變成武痴的她,留在神都可不只是練武。
孟姜現在能這麼閑,到處跑來跑去,是因為把大量隱宗的事務,交給了紅線。
紅線當初在朔北偽朝的小皇宮內,曾經小露過一番身手,便充分顯示出了她在這些方面的天賦。
自從她決心與自己過去的身份徹底切割,成為孟姜代師所收的師妹,實際上便成了孟姜最重要的助手。
而且打理隱宗各種事務,越來越得心應手,已經成了孟姜最得力的臂助。
古夫人睨了孟姜一眼,輕咳一聲道:“屬下還打聽到一些唐治的消息。”
孟姜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雙手掬了一捧泉水,捂在了自己的臉上。
古夫人的聲音便頓住了。
過了片刻,孟姜放下手,吐出一口濁氣,又把頭仰在了池沿兒上。
朱顏真真,如綴露水。
她閉着眼睛道:“他……他還活着吧?”
古夫人嘴角抽搐了幾下,道:“從最近幾次收到的消息,把他行進的路線連起來看……”
“怎樣?”
“他沿着渾山、白蘭、悶摩黎山、多瑪、紫焰一路下去了。”
孟姜想了想吐蕃地理,張開眼睛說道:“他是打算,繞着葉茹所轄範圍跑上一圈兒,繞到青海湖,從鄯州回來?”
古夫人道:“很有可能,隴右節度府放出消息,說唐治是兵分兩路,分別伐入葉茹。其中另一路兵馬,正是從綏戎城出關,直撲青海湖的,應該是為了遙相接應唐治的人馬。”
古夫人的小兒子,如今就跟在唐治身邊。
但是古夫人對此一句沒提,也沒表現出一點擔心。
他們的家族世代為繼嗣堂供奉,端的就是賣命的飯碗。
其實為繼嗣堂作事,真正需要他們拚命、搏命的機會並不是很多,但一旦真的遇到了,他們也並不含糊。
這是一個刺客世家的修養。
孟姜又沉默了許久,緩緩地道:“他打算的很好,我只希望,他對孤軍深入所要面臨的局面,有過充分的考慮。
不僅僅是慮敵,還有慮己。他的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聽起來固然爽快,此去也確實能打葉茹一個出其不意。不過……”
孟姜輕輕嘆了口氣,幽幽地道:“這一去,才是真正的要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還要……與己斗!”
古夫人也沉默下來,如果唐治回不來,那她的兒子當然也就回不來了。
雖然她一直努力不讓自己去想,可又怎麼可能真的不擔心。
過了許久,古夫人才道:“如果,汝陽郡王是天地氣運所鐘的那個人,他會沒事的。”
“但願如此……”
……
唐治一路轉戰至星宿海,此時,他已深入葉茹,轉戰一個多月了。
唐治決定不再繼續深入,而是繞過柏海,往西北方向走,穿插打向青海湖。
這一個多月,他從不在一地停下超過一個整天,可謂兵進神速。
戰士和馬匹,都有戰鬥減員和非戰鬥喊員的情況出現。
在攻陷的堡塞里,他做了一些戰馬的補充,並且招募了被解救的奴隸,以戰養戰的情況下,從賬面上,損失竟然顯得並不大。
不過,有些問題也漸漸顯現出來了,有些是出塞之前唐治已經想到的,有些則是唐治之前也沒有想到的問題。
與天斗,這茫茫雪海,刺骨的寒風,天天跋涉其中,除了激烈的戰鬥,就是枯躁的行軍,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考驗。
與地斗,在敵人的地盤上,他們不敢有絲毫馬虎。
因為他們是一支孤軍,只要看見了人,那就是敵人。
儘管斥候和守夜人是大家輪番充任,但是身在敵營,長期處於緊張的戒備之中,那種緊張與壓迫,也讓眾將士變得越來越暴躁,一個個的神情漸漸不善,宛如一群疲於奔命的惡狼。
唐治以這麼快的速度行軍,不給各個部落有反應時間,大部分部落甚至是在完全不知道他們前邊的部落已經遭災的情況下遇襲的。
這讓唐治的攻擊顯得更順利更輕鬆了許多,但是戰鬥中的傷損也是不可避免的。
受傷的士卒不可能就這麼將他們拋下,而他們隨軍輾轉,不僅自己的傷勢在運動中得不到充分的療養,也拖累了大隊的舉動。
凡此種種,已經將他的這支精銳之軍,無論是從肉體上,還是精神上,都已快要到達一個臨界點了。
有時候,因為一些小事情,士卒之間偶然口角便大打出手,甚至刀劍相向的事情也開始出現。
長期作戰,人的心理防線在不斷地被擊打,昨天夜裏,險些發生營嘯。
“營嘯”更多的時候是發生在古代,但近現代也一樣出現過。
一旦遇到營嘯,再如何威望隆重的名將,也將束手無策。
那是一群人長期處於高度精神壓力的狀態下爆發出來的一種癲狂行為,通常是由一個承受不住壓力,在睡夢中就突然覺得遇襲了,跳起來大喊大叫,如發癔症。
而這種行為,會迅速誘發精神全都臨界崩潰的眾多戰友的反應,於是,一傳十、十傳百,全軍就會陷入喪失理智的自相殘殺。仟韆仦哾
這種集體精神迷離、陷入癲狂的情況一旦出現,就將讓全軍陷入一場噩夢,後果不堪想像。
而現代士兵,不僅心理素質強過那個時代的人,而且在文娛項目上、心理輔導上、膳食搭配上、作訓安排上,都更加科學而合理,這種情況才不那麼頻見了。
昨夜,他的軍隊宿在一處山坳里,便有一處營帳,有士卒發了癔症,引發整個氈帳中睡着的十幾個軍士全都陷入狂亂之中。
幸虧昨夜巡營的是迦樓羅,而他在這方面的經驗非常豐富,他立即命令所帶巡營的官兵將這頂氈帳拉倒,讓清新的冷風吹進去。
他又命令所帶的巡卒將這十多個狂亂的士兵圍住,大聲呵斥,如果三聲不醒,就只能立即亂刀砍死,否則這種狂亂會像瘟疫一樣迅速傳遍全營。將所有正在沉睡的士兵,全都拉入這場噩夢。
幸好,那風夠冷,也夠烈,他們及時的大聲厲喝也起了作用,那十幾個士兵在一陣迷迷瞪瞪之後,漸漸清醒過來,避免了一場災難的發生。
今天,他們趕到了星宿海,在這裏,攻下了一處葉茹東岱的部落。
天色已經昏黑了,一想到昨夜那驚險的一幕,唐治心中凜凜。
他站到帳外,看着一隊隊頂盔掛甲的戰士,魚貫巡行,那一雙雙冷酷銳利的眼睛,全然不帶任何情感。
強勁如刀的寒風,刮在他們岩石般冷肅的臉龐上,一股殺氣凜凜而來。
他的兵,無疑是優秀的,在百鍊千錘之後,更是個個都是最精銳最寶貴的悍卒,一旦回到隴右,他們是可以成為火種,讓唐治撒播出去,將整個隴右的鎮軍,都帶動着煥然一新的力量。
可是,如果今夜再發生“營嘯”……,恰因為他們個個以一當十,那他們在狂亂中,將帶來多大的危害,也就可想而知了。
不知不覺間,郭緒之、袁成舉、龍傲天、迦樓羅,四衛典軍,都來到了他的中軍帳前。
唐治目光微微一凜,沉聲道:“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