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來客
傍晚時候，天邊浮現出形似魚鱗的雲霞。徐辰搬出個小竹凳坐在茅屋前吃飯。狂風呼嘯，竹葉颯颯作響，徐辰的頭頂似有一條江河在奔騰。
“天現魚鱗雲，不雨風也顛。”徐辰這樣想着。
魚鱗雲多了起來，一排排一列列像道道田壟。太陽落山了，夜色從遠山席捲而來。天空墜下了第一滴雨，雨滴砸在竹子的葉片上，被彈開很遠，在竹葉堆積的地面碎成一朵水花。雨點一滴一滴落下，夜幕籠罩到茅屋時，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徐辰披上蓑衣，踩着芒鞋，走進泥濘的院子，把堆在牆角的柴禾搬進茅屋。雲中像有人在擂鼓，雷聲震耳欲聾，院中水池裏的小魚不安地游來游去。
搬到最後一捆青桿木時，柴門被推開了。
來者頭戴黑斗笠，罩一件黑色粗布大氅，內里是黑綢短靠，黑色腰帶，腳下黑緞厚底靴子。
這是個一身黑的人。
“徐天章？”黑衣人的聲音很年輕。
聽到這個八年前的名字，徐辰一愣，下意識就想否認。但他沒有出聲，只是把手上這捆木柴放下，不知所措地搓搓手。
黑衣人在柴門前站立如松，大氅一振，“鏘”地一聲，腰側垂下兩柄刀。他拔刀出鞘，遠遠地擲出。這兩柄一模一樣的刀斜插於院中地面，正好在徐辰和黑衣人之間。
豆大的雨珠“噼噼啪啪”地砸下，沖刷着刀柄纏繞的緱繩。電光閃過，刀面映出徐辰和黑衣人的身形，接着是一陣彷彿天崩的雷鳴。
“選一柄。”等到雷聲過去，黑衣人說。
徐辰不再故作驚慌，而是面無表情地盯着黑衣人，眼神由茫然變成了冷冽。
他瞥一眼立在茅屋前的柴刀，又看了看那兩柄單刀。最後，他走入雨中，左手抽出其中一柄，掂了掂重量，舞出一陣炫目的刀花。這個平日裏老老實實的“徐憨子”，從握上刀那一刻起彷彿變了一個人。他微微躬着身子，渾身的肌肉繃緊，身上散發出一股危險的氣息。來者不善，但還算坦蕩。徐辰這樣想着。
另一柄刀被扔回黑衣人腳邊。黑衣人解開斗笠丟到一邊，又把腰間的空鞘卸下，彎下腰撿起那柄刀。
黑衣人再站起身時，對面的徐辰已經提刀平舉，刀尖直指自己。
“來吧。”徐辰說。
但兩人都沒有動。
院子裏很黑，什麼也看不見。雨勢越來越大，只聽得見雨聲越來越急、越來越緊。雨水淋透徐辰的頭頂，流入他的眼眶，但他沒有眨眼。
下一瞬——
閃電如一條白龍出現在烏雲間。
天地亮如白晝。
兩人沖了出去，兩柄刀斬在一起，“錚——”地一聲，空中的雨滴被震飛。他們在轉瞬間交手數十次，刀光閃爍，刀影重重，雨水四濺，細密的刀光將二人包圍。閃電逝去，黑暗中“叮叮鐺鐺”的交擊一聲趕一聲，最後混在一起。
徐辰動作凌厲，如潑墨般揮刀，每一步都踏得積水炸起。黑衣人被他強硬的攻勢逼得步步後退，架起刀格擋。突然間，徐辰劈刀落空，黑衣人手中長刀一轉，迎刃而上，擦着刀背貼着手臂斬向徐辰脖頸。
刀鋒在自己瞳孔中越來越大，徐辰仰頭后翻，避開這一刀的同時拉開距離。他暗自驚訝，這個人似乎全無換氣間隙，因而力出不竭，刀勢綿延不斷。和他交手簡直如同深陷泥沼。
思緒被刀光斬斷，破風聲呼嘯而至，截斷雨線的一刀！徐辰立刀攔住，這一刀震得他虎口發麻。
瓢潑大雨中，兩人戰在一處，你來我往，難分高下。
徐辰躲過黑衣人的斬擊，一刀崩山裂地的劈砍砸下，黑衣人橫刀於頂，彷彿面對山嶽之崩。他被斬得單膝砸地，嘴角滲出血。徐辰正欲乘勝追擊，黑衣人猛然仰頭，口中“噗”地射出一枚細針！
徐辰躲避不及，右眼被細針刺入。
“哈！”他大喝一聲，雙手持刀斬下，黑衣人翻身滾到一旁。徐辰立即退到牆角，提刀翼護身側。
徐辰緊閉右眼，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叫出聲來。眼睛被刺穿的痛苦只在其次，此刻最當急的是他右側成為了死角。院子裏本就黑暗，這時他更把握不到黑衣人的動向。徐辰握穩了刀，努力想從激烈的暴雨中辨出腳步聲。
“噼里啪啦”的雨聲似乎掩蓋了所有的聲響。但徐辰還是能聽出其中的差異。雨點撞擊竹葉的聲音是清脆的；砸到地上的聲音是厚沉的；落在水面的聲音是細碎的；落在衣服上的聲音……
右側！突然靠近！
徐辰轉身向右提刀刺去，這一刀走勢如龍，從雨水中穿出，狠狠穿透了……那件大氅？
刀光從下方逼近。大氅是誘餌，黑衣人竟貼着地面進攻！
徐辰不退反進，手中的刀向下斜砍，擋住了黑衣人的上撩。黑衣人突然像換了個人，一刀一刀砍在同一個地方，兩人的刀刃激烈地碰撞。
如果剛才他是陰鷙的毒蛇，這時的他就像勢不可擋的大山、沛然莫御的江河。黑衣人大開大合地揮刀，徐辰只能舉刀格擋，幾乎無法招架。他一退再退，突然腳下一滑，摔倒在地。
黑衣人抓住這致命的破綻，雙手持刀直直地劈下！這刀下去，便是勝負已分。
可天地間電光一閃。
徐辰解下蓑衣，用力一揮，濕透的蓑衣在身前旋轉，擋住了他的身體。這是軍伍之中的武技：坐在馬上的將軍忽然以披風遮蔽身前，掩飾自己的攻勢，接着長槍帶着旋轉的披風刺出。
黑衣人的刀沒有絲毫遲滯，他不打算防備蓑衣后的攻擊——這一刀，叫做以傷換命。
但他的刀，劈空了。
徐辰以一種詭異的身法轉着圈從蓑衣后閃開。他在黑衣人右側旋轉，帶動手中的刀，向黑衣人的腰后砍去。
這是徐辰自創的刀法，叫“旋截刀”。通過旋轉，在閃避敵人攻擊的同時獲得極大的力量去攻擊敵人，這一刀斬在敵人的小腿上，甚至能將其雙足截斷。不過徐辰右眼受創，截刀位置沒有把握好，斬向了黑衣人後腰。但這也足以砍斷他的脊椎。徐辰露出狠厲的笑。
“鐺——”
徐辰臉上的笑凝滯了。
斬刀入肉的感覺並沒有出現，相反，似乎砍中了什麼堅不可摧的金屬，徐辰的刀生生停住。
藉著瞬間的閃電，徐辰看清了黑衣人背後的、本來隱藏在大氅下的東西——劍鞘。很長的劍鞘。
他的刀，被劍鞘擋住了。
這麼長的劍鞘，裏面的劍得多長？這是當下徐辰腦海里浮現出的想法。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愣住了。此刻天地間一切聲音都消逝了，雷聲，雨聲，風聲，裂成兩半的蓑衣落下的聲音，自己的呼吸聲，還有血滴落的聲音。
徐辰被踢得倒飛出去，砸在對面那堵土牆上。
不過黑衣人沒有立刻追上來，那一刀雖被劍鞘擋住，刀勁也對他背脊造成了不小的傷害。徐辰艱難地爬起來，吐出一口血。他捂住自己的左肩，那裏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傷口不斷噴出鮮血，又被驟雨沖刷着。
黑衣人閃至身前，帶着剛猛無儔的氣勢下劈，徐辰右手架刀抵擋。
“嘭！”
兩把刀居然同時斷裂！刀身的碎片炸開，像兩朵凌空盛開的鐵花，花瓣迸濺，兩人的臉上增添了幾道割傷。
黑衣人立刻甩開刀柄，從袖中抖出一把匕首，反手扎在徐辰左肩傷口。匕首沿着傷口狠狠下划，徐辰痛得大聲慘叫。黑衣人握着匕首旋擰，再橫向拉開一道口子，血濺了他一臉。
徐辰嚎叫着躺在地上，身子一會兒躬成蝦米，一會兒反撐成弓，渾身發抖。他想拔出左胸前的匕首，卻又碰都不敢碰它。
過了不知多久，黑衣人走過來，抹了抹臉上的血水和雨水，俯視躺在地上的徐辰。他的手裏似乎提着一柄長劍。
“別殺我……別殺我……求你了別殺我啊……”徐辰驚恐地叫着。
徐辰被黑衣人故作光明磊落的姿態騙了。徐辰以為這個人想和自己堂堂正正地切磋：他從大門進來，他帶了兩把刀，他讓自己先選以示公平……可徐辰沒想到這兩把刀都做了手腳，他也沒想講什麼武德，他今天來的目的只有一個——讓自己死。他太久沒握劍，早已失去了警覺。
徐辰知道這都是自己所做的孽，是那個“徐天章”的名字應該背負的……可自己明明已經悔悟了，自己已經逃了，自己都隱居了八年，還是被人找上了門來。
徐辰的表情十分扭曲，他哭喊着：“別殺我……我不想死……”
黑衣人在雨中沉默着。他用長劍挑斷了徐辰的手筋腳筋，現在徐辰徹底成了待宰的羔羊。他不斷地求饒，不斷地重複着“別殺我”三個字。
“徐天章，這劍，你認得嗎？”黑衣人說。
徐辰瞪大了眼睛，藉著微弱的光，他看到了修長的劍身上錯金的龍紋。這是一柄看上去就極為尊貴的劍，這柄劍他從未見過，但他清楚地知道它的名字。“太……太鋏。”徐辰的聲音低了下去。原來是他……原來是他……徐辰絕望地放棄了掙扎。
天地間所有消失的聲音突然一齊回來了，瓢潑大雨的喧囂聲，狂風吹動竹葉的“嘩嘩”聲，自己越來越微弱的心跳聲。徐辰無力地仰頭躺下，數以千萬計的雨點砸向人間，要把萬物都清洗一遍。一簇雨水潑落在他眼睛裏，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太鋏的劍鋒，刺破徐辰左胸的皮膚，刺入皮膚下的肌肉，穿透肌肉下的膈膜，割斷肋骨，繼續深入，穿透了徐辰的心臟。鮮血噴濺而出，將那柄錯金長劍染紅。
徐辰突然瞪大眼睛，拼進全力大喊：“衛玄！當初我真該殺了你……”黑衣人旋轉太鋏劍，將他的心臟和嘶吼聲一起絞碎。
黑衣人殺死了徐天章。
他隨着夜色而來，踏着大雨而去。
雨中來客
傍晚時候，天邊浮現出形似魚鱗的雲霞。徐辰搬出個小竹凳坐在茅屋前吃飯。狂風呼嘯，竹葉颯颯作響，徐辰的頭頂似有一條江河在奔騰。
“天現魚鱗雲，不雨風也顛。”徐辰這樣想着。
魚鱗雲多了起來，一排排一列列像道道田壟。太陽落山了，夜色從遠山席捲而來。天空墜下了第一滴雨，雨滴砸在竹子的葉片上，被彈開很遠，在竹葉堆積的地面碎成一朵水花。雨點一滴一滴落下，夜幕籠罩到茅屋時，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
徐辰披上蓑衣，踩着芒鞋，走進泥濘的院子，把堆在牆角的柴禾搬進茅屋。雲中像有人在擂鼓，雷聲震耳欲聾，院中水池裏的小魚不安地游來游去。
搬到最後一捆青桿木時，柴門被推開了。
來者頭戴黑斗笠，罩一件黑色粗布大氅，內里是黑綢短靠，黑色腰帶，腳下黑緞厚底靴子。
這是個一身黑的人。
“徐天章？”黑衣人的聲音很年輕。
聽到這個八年前的名字，徐辰一愣，下意識就想否認。但他沒有出聲，只是把手上這捆木柴放下，不知所措地搓搓手。
黑衣人在柴門前站立如松，大氅一振，“鏘”地一聲，腰側垂下兩柄刀。他拔刀出鞘，遠遠地擲出。這兩柄一模一樣的刀斜插於院中地面，正好在徐辰和黑衣人之間。
豆大的雨珠“噼噼啪啪”地砸下，沖刷着刀柄纏繞的緱繩。電光閃過，刀面映出徐辰和黑衣人的身形，接着是一陣彷彿天崩的雷鳴。
“選一柄。”等到雷聲過去，黑衣人說。
徐辰不再故作驚慌，而是面無表情地盯着黑衣人，眼神由茫然變成了冷冽。
他瞥一眼立在茅屋前的柴刀，又看了看那兩柄單刀。最後，他走入雨中，左手抽出其中一柄，掂了掂重量，舞出一陣炫目的刀花。這個平日裏老老實實的“徐憨子”，從握上刀那一刻起彷彿變了一個人。他微微躬着身子，渾身的肌肉繃緊，身上散發出一股危險的氣息。來者不善，但還算坦蕩。徐辰這樣想着。
另一柄刀被扔回黑衣人腳邊。黑衣人解開斗笠丟到一邊，又把腰間的空鞘卸下，彎下腰撿起那柄刀。
黑衣人再站起身時，對面的徐辰已經提刀平舉，刀尖直指自己。
“來吧。”徐辰說。
但兩人都沒有動。
院子裏很黑，什麼也看不見。雨勢越來越大，只聽得見雨聲越來越急、越來越緊。雨水淋透徐辰的頭頂，流入他的眼眶，但他沒有眨眼。
下一瞬——
閃電如一條白龍出現在烏雲間。
天地亮如白晝。
兩人沖了出去，兩柄刀斬在一起，“錚——”地一聲，空中的雨滴被震飛。他們在轉瞬間交手數十次，刀光閃爍，刀影重重，雨水四濺，細密的刀光將二人包圍。閃電逝去，黑暗中“叮叮鐺鐺”的交擊一聲趕一聲，最後混在一起。
徐辰動作凌厲，如潑墨般揮刀，每一步都踏得積水炸起。黑衣人被他強硬的攻勢逼得步步後退，架起刀格擋。突然間，徐辰劈刀落空，黑衣人手中長刀一轉，迎刃而上，擦着刀背貼着手臂斬向徐辰脖頸。
刀鋒在自己瞳孔中越來越大，徐辰仰頭后翻，避開這一刀的同時拉開距離。他暗自驚訝，這個人似乎全無換氣間隙，因而力出不竭，刀勢綿延不斷。和他交手簡直如同深陷泥沼。
思緒被刀光斬斷，破風聲呼嘯而至，截斷雨線的一刀！徐辰立刀攔住，這一刀震得他虎口發麻。
瓢潑大雨中，兩人戰在一處，你來我往，難分高下。
徐辰躲過黑衣人的斬擊，一刀崩山裂地的劈砍砸下，黑衣人橫刀於頂，彷彿面對山嶽之崩。他被斬得單膝砸地，嘴角滲出血。徐辰正欲乘勝追擊，黑衣人猛然仰頭，口中“噗”地射出一枚細針！
徐辰躲避不及，右眼被細針刺入。
“哈！”他大喝一聲，雙手持刀斬下，黑衣人翻身滾到一旁。徐辰立即退到牆角，提刀翼護身側。
徐辰緊閉右眼，咬緊牙關，不讓自己叫出聲來。眼睛被刺穿的痛苦只在其次，此刻最當急的是他右側成為了死角。院子裏本就黑暗，這時他更把握不到黑衣人的動向。徐辰握穩了刀，努力想從激烈的暴雨中辨出腳步聲。
“噼里啪啦”的雨聲似乎掩蓋了所有的聲響。但徐辰還是能聽出其中的差異。雨點撞擊竹葉的聲音是清脆的；砸到地上的聲音是厚沉的；落在水面的聲音是細碎的；落在衣服上的聲音……
右側！突然靠近！
徐辰轉身向右提刀刺去，這一刀走勢如龍，從雨水中穿出，狠狠穿透了……那件大氅？
刀光從下方逼近。大氅是誘餌，黑衣人竟貼着地面進攻！
徐辰不退反進，手中的刀向下斜砍，擋住了黑衣人的上撩。黑衣人突然像換了個人，一刀一刀砍在同一個地方，兩人的刀刃激烈地碰撞。
如果剛才他是陰鷙的毒蛇，這時的他就像勢不可擋的大山、沛然莫御的江河。黑衣人大開大合地揮刀，徐辰只能舉刀格擋，幾乎無法招架。他一退再退，突然腳下一滑，摔倒在地。
黑衣人抓住這致命的破綻，雙手持刀直直地劈下！這刀下去，便是勝負已分。
可天地間電光一閃。
徐辰解下蓑衣，用力一揮，濕透的蓑衣在身前旋轉，擋住了他的身體。這是軍伍之中的武技：坐在馬上的將軍忽然以披風遮蔽身前，掩飾自己的攻勢，接着長槍帶着旋轉的披風刺出。
黑衣人的刀沒有絲毫遲滯，他不打算防備蓑衣后的攻擊——這一刀，叫做以傷換命。
但他的刀，劈空了。
徐辰以一種詭異的身法轉着圈從蓑衣后閃開。他在黑衣人右側旋轉，帶動手中的刀，向黑衣人的腰后砍去。
這是徐辰自創的刀法，叫“旋截刀”。通過旋轉，在閃避敵人攻擊的同時獲得極大的力量去攻擊敵人，這一刀斬在敵人的小腿上，甚至能將其雙足截斷。不過徐辰右眼受創，截刀位置沒有把握好，斬向了黑衣人後腰。但這也足以砍斷他的脊椎。徐辰露出狠厲的笑。
“鐺——”
徐辰臉上的笑凝滯了。
斬刀入肉的感覺並沒有出現，相反，似乎砍中了什麼堅不可摧的金屬，徐辰的刀生生停住。
藉著瞬間的閃電，徐辰看清了黑衣人背後的、本來隱藏在大氅下的東西——劍鞘。很長的劍鞘。
他的刀，被劍鞘擋住了。
這麼長的劍鞘，裏面的劍得多長？這是當下徐辰腦海里浮現出的想法。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愣住了。此刻天地間一切聲音都消逝了，雷聲，雨聲，風聲，裂成兩半的蓑衣落下的聲音，自己的呼吸聲，還有血滴落的聲音。
徐辰被踢得倒飛出去，砸在對面那堵土牆上。
不過黑衣人沒有立刻追上來，那一刀雖被劍鞘擋住，刀勁也對他背脊造成了不小的傷害。徐辰艱難地爬起來，吐出一口血。他捂住自己的左肩，那裏有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傷口不斷噴出鮮血，又被驟雨沖刷着。
黑衣人閃至身前，帶着剛猛無儔的氣勢下劈，徐辰右手架刀抵擋。
“嘭！”
兩把刀居然同時斷裂！刀身的碎片炸開，像兩朵凌空盛開的鐵花，花瓣迸濺，兩人的臉上增添了幾道割傷。
黑衣人立刻甩開刀柄，從袖中抖出一把匕首，反手扎在徐辰左肩傷口。匕首沿着傷口狠狠下划，徐辰痛得大聲慘叫。黑衣人握着匕首旋擰，再橫向拉開一道口子，血濺了他一臉。
徐辰嚎叫着躺在地上，身子一會兒躬成蝦米，一會兒反撐成弓，渾身發抖。他想拔出左胸前的匕首，卻又碰都不敢碰它。
過了不知多久，黑衣人走過來，抹了抹臉上的血水和雨水，俯視躺在地上的徐辰。他的手裏似乎提着一柄長劍。
“別殺我……別殺我……求你了別殺我啊……”徐辰驚恐地叫着。
徐辰被黑衣人故作光明磊落的姿態騙了。徐辰以為這個人想和自己堂堂正正地切磋：他從大門進來，他帶了兩把刀，他讓自己先選以示公平……可徐辰沒想到這兩把刀都做了手腳，他也沒想講什麼武德，他今天來的目的只有一個——讓自己死。他太久沒握劍，早已失去了警覺。
徐辰知道這都是自己所做的孽，是那個“徐天章”的名字應該背負的……可自己明明已經悔悟了，自己已經逃了，自己都隱居了八年，還是被人找上了門來。
徐辰的表情十分扭曲，他哭喊着：“別殺我……我不想死……”
黑衣人在雨中沉默着。他用長劍挑斷了徐辰的手筋腳筋，現在徐辰徹底成了待宰的羔羊。他不斷地求饒，不斷地重複着“別殺我”三個字。
“徐天章，這劍，你認得嗎？”黑衣人說。
徐辰瞪大了眼睛，藉著微弱的光，他看到了修長的劍身上錯金的龍紋。這是一柄看上去就極為尊貴的劍，這柄劍他從未見過，但他清楚地知道它的名字。“太……太鋏。”徐辰的聲音低了下去。原來是他……原來是他……徐辰絕望地放棄了掙扎。
天地間所有消失的聲音突然一齊回來了，瓢潑大雨的喧囂聲，狂風吹動竹葉的“嘩嘩”聲，自己越來越微弱的心跳聲。徐辰無力地仰頭躺下，數以千萬計的雨點砸向人間，要把萬物都清洗一遍。一簇雨水潑落在他眼睛裏，他什麼也看不見了。
太鋏的劍鋒，刺破徐辰左胸的皮膚，刺入皮膚下的肌肉，穿透肌肉下的膈膜，割斷肋骨，繼續深入，穿透了徐辰的心臟。鮮血噴濺而出，將那柄錯金長劍染紅。
徐辰突然瞪大眼睛，拼進全力大喊：“衛玄！當初我真該殺了你……”黑衣人旋轉太鋏劍，將他的心臟和嘶吼聲一起絞碎。
黑衣人殺死了徐天章。
他隨着夜色而來，踏着大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