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楊工分
第3章
稍等一會兒,等火頭着起來了加一把指頭粗細的枝柴,然後把劈材慢慢的架上去。做一頓飯也就是三兩根劈材的事兒。
填柴的時候不能急,填多了就壓滅了,要不就是捂煙不着火。
火點的比較順利,這炕和煙囪都沒毛病,很快火就起來了,大鐵鍋里開始發出滋滋聲。
洗了點米煮飯,然後把兩個糠蘿蔔洗洗去皮,切成細條,切了有二兩肉,切成大薄片,想了想又切了點。
蘿蔔有點多,還糠了,油少了不好吃。
灶炕里的柴火噼噼啪啪的燒着,屋子裏很快就有了熱量,鍋里也開始串氣兒,把外屋地搞的仙氣飄飄的。
他吸着鼻子重重的聞了幾下,有點心滿意足。就喜歡這種農村的煙火氣,滿滿的全是回憶。
看了看火,把火頭壓了壓,把那沒用上的打火機拿起來,撐着膝蓋站了起來,晃悠着進了屋,坐到炕琴邊上拿起了那盒大生產。
大生產,大前門是這會兒最常見的兩種煙,沒有過濾嘴,大生產兩毛四,大前門三毛七。過濾嘴的煙還要等兩年才會出現。
他打開煙盒看了看,聞了幾下,沒捂,煙是好煙。抽了一根大生產叨在嘴上,一甩打火機,叮的一聲脆響,嚓,嚓,嚓……
靠,沒油了。拿起火柴划火把煙點着,美美的抽了一口。啐,這一嘴煙末子。
感覺有點嗆,啞巴平時是不抽煙的,這東西冷不丁的身體接受不了,總想咳嗽,還會頭暈。
但是他精神上很享受,坐在炕沿上把一根煙給抽完了,然後才忍着暈乎乎的腦袋和肺里的不適出去看鍋。
大灶煮飯全在火候,火大了小了都不行,得勤看着擺弄,要不然不是糊了就是夾生飯。好在他還算有這方面的經驗。
不過最後發現還是放多了水,飯弄的有點粘。
找個盆子把飯打出來,刷鍋,下點底油,把肉片子放進去煎。
把肥肉煎出油來,然後放醬油,加水,放蘿蔔條,抓點鹽,再把沒開封地味精咬個口放了一點兒進去。
拿點粉條放進去,再把那木杈子拿過來擺好,把飯盆往上面一坐,蓋上蓋子。這樣就不怕飯涼了。
外屋地本來就不大,這會兒全是油煙,不過並不感覺膩,反而感覺特別香……這會兒的人缺油啊。
身體對油的慾望已經壓住了油煙帶來的不適感。
肉體上雖然沒感覺怎麼樣,但是精神上對油煙有抵制,他過去推開外屋門,讓屋裏換換氣兒。
油煙順着門呼呼的往外跑,這要是被哪個過路的聞到了,不用到晚上,全村人就都能知道他燉肉了。
燉肉,就是這個時代所有人家最奢侈的事兒,也是最牛逼加自豪的事兒,誰家燉肉了出去都用鼻孔看別人。
聽說有的人家會留塊肉皮,每次出門的時候蹭蹭嘴,就為了嘴上沾點油好讓別人以為他吃肉了。
這種心態估計和餓着肚子擠公交然後背着驢牌差不多。
啞巴揭開鍋蓋看了看,又湊到後窗上往外面看了看,然後把窗戶拉緊。
北邊的窗戶都不大,就是木格愣糊着報紙,講究點的人家會糊窗紙。好在還能關嚴。
南邊,正面的窗戶上才有幾塊玻璃,這面陽光多,晒晒暖和,也方便從屋子裏看到院門。
他這房子沒有鄰居,孤零個兒守在河邊子上。
過去在早年間的時候,沒有人會守着河邊子蓋房,都建到坡上,怕山洪。現在不怕了,後山上澗子裏都幹了,沒水了。
原來他小的時候,轉圈山上還都是野林子,老虎狼野豬什麼的還在為非作歹,現在早就沒了,能禿的都禿了,該跑的也都跑了。
而且打他生下來家裏就窮,從小到大能吃飽飯一直是個不大不小的問題,不像他幾個哥哥。
他家老大老二老三都是解放前生人,小時候家裏還是大地主呢,年年坐着大馬車陪爺爺去收租子。
在老張家到劉虎溝以前,這裏沒有人家。
是老張家哥幾個買地開山開荒蓋房子娶媳婦生孩子,再給孩子娶媳婦蓋房子再生孩子,才在這裏形成了村子,種出來幾百畝地,然後又僱人種地。
然後就被打土豪了,剛拿到土地文書還沒顧得上樂呵呢。
帶着香味的熱氣兒順着木板蓋子的縫哧哧的往外噴,聞着還挺香。
啞巴把灶坑裏的劈材動了動,讓火小下去點兒,並沒有被這香味迷惑……那兩個糠蘿蔔能好吃到哪去?
這會兒他正在後悔,感覺應該拿幾個土豆,土豆燉肉才對勁兒嘛。
整個屋裏屋外他都找遍了,沒有大蔥沒有蒜,什麼花椒大料老薑的那些東西就不用想,別說他這兒,隊長家也沒有。
在這個一小袋味素都能用兩年的時代,大蔥大蒜已經是最頂級的調料了,主要是能自己種。醬油都得省着用。
他剛才放的時候就發現醬油沒有多少了,就剩個壺底兒。標準的小塑料壺,鋼廠發的。
為什麼說標準呢?因為用這種壺裝醬油,正好是兩提溜,不多不少。
這會兒醬油都是散裝,要自帶容器去買,一毛錢一提溜,比前幾年漲了兩分。味素一直是貴,一塊多錢一小包。
其實這會兒已經叫味精了,但是原來都是小日本進口的味之素,大家就叫習慣了。
其他的,香皂有七毛,根本捨不得用。
飯這個東西吧,就不能等,那是越等越餓,越等肚子越難受,感覺簡直都要暈倒了。
主要是沒有事情能分散一下注意力。
好在就是燉個蘿蔔,這東西生着都能吃,啞巴第七次揭開鍋蓋的時候,感覺湯也差不多了。
也顧不得燙,把飯盆子重新拿出來,燙的臉直抽抽腳直蹦,但飯盆沒扔,穩穩的放到灶台上這才嘶着涼氣兒搓手。
再找個盆子,也顧不上乾淨還是埋汰,把鍋里的蘿蔔肉片粉條連湯帶水的舀出來,再往鍋里添上兩瓢水把鍋蓋一蓋。開吃。
有點咸了,但是感覺還好吃,蘿蔔並沒有自己想像的那麼不堪,或許是吸足了油的原因。
飯和菜都在盆子裏裝着,他也不知道自己吃了多少,反正沒少造,吃完以後就感覺魂回來了,渾身裡外這叫一個舒服。
啞巴忍着馬上就想躺下睡覺的慾望,看了看灶坑裏的火。
再往鍋里添了瓢水,把木杈子擺好,把飯和菜兩個盆子都放上去,重新蓋好,這才挺着肚子進了屋。
柴不用滅,就這麼燒着,這邊冬天只能靠這個取暖。炕燒熱了屋裏就暖和了。
一隻腳邁進裏屋,想想不對,又出來,把外屋的門關嚴,插銷插好,這才回到裏屋,把門一關往炕上一倒。
剛倒下,又發現不對,又咬牙切齒的起來。肉和米得收起來,這麼放在外屋地那就等於給耗子上貢了,它可不管你有多有少。
用塑料布把肉好好的裹上,想了想,還是都放回了炕琴裏面。
然後把掏出來的東西疊了疊,留了一套裡外換洗的,其餘都整齊的擺了回去。
是先躺會兒睡一覺,還是先收拾一下呢?他在那迷迷登登的糾結,懶癌犯了,拖延症晚期。
梆梆梆,窗子被敲響,嚇的他一掬靈,看前窗子上扒着個人往裏看。
哇?啞巴應了一聲。
一邊在心裏罵著,一邊下地去開門。誰這麼煩人哪?就這,還有人來串門兒?
「老六,你今天怎麼沒上工呢?我聽車老闆子說,你在院子門口放挺放了一上午是吧?工分還要不要?」
這人啞巴認識,隊上的記工員楊春生,也是隊上的電工,隊長的忠實狗腿子之一。
哇?啞巴比劃了一下耳朵。
「別特么和我扯犢子,我頭天見你呀?你什麼時候又成聾子了?」
記工員打量了啞巴兩眼,感覺今天這六啞巴好像和平時不太一樣,又說不出來哪不一樣。
伸鼻子在啞巴身上聞了兩下:「你還特么抽上煙了?行啊,老六,現在能起來了。你三哥給的呀?
來一根,來一根今天我不扣你工分。」
啞巴鄙視的撇着嘴看了看記工員,不過還是從兜里掏出大生產,側身躲着記工員防備他搶,從煙盒裏摳了一根出來,帶着點捨不得的遞了過去。
「行啊,大生產,你家老三到是真捨得給。」記工員呸了一聲,有點眼熱,但也不好真搶,名聲不好聽。
哇仨,為吾搞。啞巴滿意的點了點頭。有人誇三哥他愛聽。
「我跟你說啊啞巴,今天是頭一天兒就算了,明天你得上工,聽見沒?送個春肥又不累,你挺大個老爺們懶的帶不動屁股能行嗎?」
哇呀巴走西啊,干啊巴。啞巴搓了搓手指,指了指身上。我又不找媳婦兒,干那麼多活幹啥?
啞巴不聾,能聽清別人說話,就是發不出正常的音,偶爾也能蹦出來幾個字。
而且村子裏也不只他這一個啞巴,大家都是從小看到大的,連哇啦帶比劃都能把意思弄個差不多,不影響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