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寂靜的庭院裏,溫良坐在一棵花樹下,粉色的花瓣飄飄悠悠地落下,落了滿桌,滿地。
空氣中瀰漫著誘人的花香,溫良沉淪在淡雅的香氣中迷糊想起一些遙遠的畫面。
那年,父君還沒死,正盛恩寵,雖然是一個侍郎,卻也能隨母君和正夫一起前往天廿寺祭拜,為民祈福。
大庸朝有個規定,每年四月末五月初必須得前往天廿寺向上天祈求恩澤,高官是務必要到場的,女帝也不可避免,一待便是半個月。
天廿寺住宿環境簡陋,飯菜里幾乎沒什麼油水,女帝都沒有說什麼,更何況是其他人,只能硬着頭皮食不知味地吃飯,蔣宋玉是最先受不了這些的。..
八九歲的小娃娃被寵的不知天高地厚,哭鬧着要吃大魚大肉,被母君訓斥了一頓后把目光投在一直乖巧安靜的溫良身上。
一天夜裏,他趁着所有人都睡着后,帶着他的小夥伴溜進簡陋的廂房,把溫良綁到了一處破落的小院裏。
“我父君說了,他和他爹一樣!都是些諂媚的賤東西!我們一起打賤東西!!”
蔣宋玉的話剛落下,拳頭如雨點般落下。
小孩子看起來小小軟軟的,但打人一點不含糊,又掐又踹,用盡了全力。
溫良又驚又怕,心裏牢記父君交代他不要反抗正室一家的話,捏着小拳頭護住頭,一聲不吭地默默忍受。
“哼!活該!”
“賤人!下賤玩意!”
“你以為會有人來救你嗎?就會裝可憐!”
小孩子們口中學着大人的模樣,一口一個賤人清脆響亮,溫良難堪之際,又羞又怒!
不是的……他父君明明有喜歡的女人了,是母君硬把父君帶回來的!
他很想這麼大吼出聲,但是他不敢,他甚至失去了為自己和父君辯解的勇氣。
忽然,劇痛襲來,他的額頭被不知誰扔出的石頭砸地鮮血淋漓!
“啊——”
溫良一聲慘叫徹底軟倒在地,眩暈感鋪天蓋地傳來,毆打還在繼續,他卻連護住頭的力氣都沒有了。
好疼啊……他要死了嗎?
到底不過是一個九歲十歲的小孩子,死亡的恐懼瞬間將他籠罩。
溫良鼻子一酸,終於忍不住哭出聲來。
“爹爹……爹爹!爹爹救我……!”
喊了幾聲,他忽然反應過來這會父君受到正夫更嚴厲的懲罰,他嘴巴開合幾次,顫聲道:“救命阿……救命阿!救命!”
就在這時,虛掩的木門被人一把推開,一道清冷的少女嗓音傳來。
——住手!
少女踏着月色而來,尚未褪稚氣的臉上有一股不容人忽視的霸氣專斷,讓人不禁為她信服。
小孩子們一見被人發現了,連忙四下逃竄,轉眼跑不見了。
少女冷哼一聲,不去管他們,反而是看向他,眉頭微皺,良久勉為其難地伸出手,道:“你沒事吧?”
溫良從小就和父君在御史府里謹小慎微地生活着,自然沒錯過她眼底那抹淡淡的鄙夷。
面對救命恩人,他本應該很感激才對,但不知為何,看到那抹神色時他卻一瞬間覺得很難堪。
溫良胸口悶悶地,心想她是怎麼看我的呢?我這一身狼狽的模樣,她也一定聽到了他們說的話,我只是一個賤人生的小賤人,就算是被打也不敢反抗更不能反抗……
溫良從不覺得自己是個賤人,但此時此刻,他卻忽然懷疑起來。
他避開沐風暖的目光,徒勞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破碎的衣服想體面些,他搖搖頭示意自己沒事,艱難地撐起身體,一瘸一拐地往門口走。
然而,沒走幾步,他額頭上的傷口不知為何一陣劇烈的疼痛,他悶哼一聲,身體直直倒向地面!
沒有預料之中的疼痛,沐風暖穩穩地接住他。
“嘖,真是麻煩。”
她看也沒看溫良一眼,又道:“怎麼走?”
“走……?”
“你住的地方怎麼走!”
沐風暖看起來耐心不是很好,一聲怒吼嚇得溫良結結巴巴地說了好幾遍才把話說完整。
“……別害怕。”
伴隨着少女忽然變得有些溫柔的聲音,一件外套落下,蓋在他身體上。
溫良愣住,他抬頭看着少女的臉,隱約捕捉到她鳳眸里一閃而過的笑意。
他的心忽然跳漏了一拍。
當天晚上,母君父君都知曉了此事。
母君不痛不癢的小懲一番蔣宋玉,賞了她們一些寶物,此後再沒提起此事。
少女不知是怎麼知道的,從那以後每晚都會帶點傷葯過來,而他也會每晚站在花樹下,耐心地等着她,心裏是自己都不可名狀的竊喜,但是……
“主子!”
呼喊聲由遠及近,溫良從回憶里抽身。
小豆子拿着一件外衣小跑着走到正在發獃的溫良面前,氣喘吁吁地道:“主子,夜裏露重,請您多披一件衣服。”
他知道勸溫良直接回房間是不可能的,溫良表面看着很平靜,眼睛裏卻總有一股莫名的憂傷。
他每天晚上都會坐在院子裏賞月,與其說是賞月,不如說是像在等什麼人。
溫良盯着落在茶杯里的花瓣,聞言輕輕應了一聲,接過小豆子手上的衣服。
“吱呀”
院門輕響,一人踏着月色走進來。
沐風暖似乎剛從什麼地方回來,頭髮上是密密麻麻的露水。
溫良穿衣的動作微頓。
自從他被沐風暖從湖裏救上來后,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愣神間,沐風暖行至跟前,溫良的手被她緊緊包裹住。
“手怎麼這麼冷,上次掉落湖中的病還沒徹底治好嗎?”
沐風暖皺眉,捧着溫良的手呵氣,眼神瞥過站在一旁的小豆子,眉頭一皺,正準備說什麼了。
“不關他的事,我自己想站在這裏,他攔不住。”
溫良抬頭看她,下巴尖細,在月光下乖巧地惹人憐愛。
沐風暖心中一動,忽然捉住他的手。
小豆子瞥了眼兩人之間的氣氛,識趣地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