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誤入古籍
夜色深深,雲城的夜幕星河璀璨。
抬眼望去,星辰彷彿就在觸手可及之處,輕易就叫人入了迷。
守夜的侍衛目光忍不住看向天際,心中感嘆——下了這麼久的雨,終於晴了,真是個好兆頭。
在他身後,御書房燭火通明。
宮牆旁的竹影落在窗上微微搖曳,屋內不時傳來壓抑的咳嗽聲。
侍衛站得筆直,為守護這樣的王而感到驕傲。
一旁同樣在上夜班的太監卻是困意上腦,哈欠連連,畢竟他已經連續好幾天沒睡好覺了。
太監變換着姿勢靠在牆上,感覺自己腳都站麻了。
他正是王上的貼身太監,元寶。
元寶已經是第十次彎着腰往門內偷偷張望了,今日的王上比昨日還要勤勉,三更已過他仍舊沒有休息的意思。
他吃點苦不打緊,只是再這樣沒日沒夜下去,王上的身體累垮了怎麼辦?
元寶在原地左腳踩右腳地躊躇了一陣,瞧着手中的燭火快要燃盡,咬了咬牙,在王上累死和自己被打死之間猶豫了一秒,堅定地選擇了自己死。
王上可是雲城的天啊!
他提着燈,輕輕推開了門,壓低了聲音:”王上,夜深了,還請保重龍體~”
“……”
屋內靜悄悄的,只有燭火偶爾跳起“噼啪”的聲響,元寶壯着膽子往書房內走了幾步,抬手輕輕撩開幕簾。
書桌前的光景便落入他的眼帘:一國之君單手撐着額頭,兩指按摩着穴位,眉頭微微蹙起,想來是手上摺子講述的東西不妙。他指尖下意識地在奏摺上輕點着,若是仔細看就會發現他的眼神有一瞬間的迷茫和驚懼。
而元寶並未注意到這一點,他只覺得王上太過認真,內心又感動了一把——雲國有這樣的王,真是百姓之福啊!
於是他勸王上早點休息的信念又堅定了一分,斟酌一番之後,元寶再度開口:
“王上,該歇了!”
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君王空茫的眼神一下子明亮起來,他回神了。他緩緩抬起頭來,面上沒有絲毫不耐,只是有些迷茫。
王上眼下青黑,帶着厚重的疲倦之色,聲音沙啞而低沉:“嗯,好。”
元寶鬆了口氣,引過燭火,跟在君王身後無聲關上了御書房的門。
而方才君王坐過的地方,奏摺上端端正正的寫着三個字——我是誰?
燭火熄滅,所有疑問與不解都被湮沒在濃濃的夜色中。
元寶作為資深太監總管,走路速度不急不緩,甚至還帶着點恰到好處的節奏感,依舊有些混沌的君王跟在他身側,在夜色中像一個茫然的幽魂。
服侍君王寬衣歇下之後,元寶吹滅了屋內的燭火。
王上淺眠,深夜的寢宮從不留一絲燈火。
然而,門一關上,床上的男人便睜開了雙眼,那雙黑亮的眸子裏哪有半分倦意。
他坐起身,快步走到窗前,看着已經走遠了的宮人背影,輕手輕腳地關上了窗,貓着腳步走到外間的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一盞涼茶。
如果細看,就會發現他額頭上佈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有一滴沿着稜角分明的臉頰落下,啪塔一聲落在桌子上。
“我是誰?”
他又一次問自己。
涼茶入喉,一瞬間的清涼讓他猛地清醒過來。
現代的那些記憶重新回到他空白的腦海,伴隨而來的還有碎片化的、陌生的記憶和刻骨的鈍痛,就像是有人在用鈍器砸他的腦子。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他的腦海深處嘶吼:“找到她找到她找到她!!!”
唐靈言雙手捂着自己的腦袋,咬緊了牙關,等那陣疼痛過去之後,那些不屬於他的記憶統統消失,那個嗡嗡作響的聲音也消失不見。
就像是做了一個深度噩夢,醒來夢裏光怪陸離的一切都化作了泡沫。
但這不是夢,他清楚的知道。
微涼的夜色和苦澀的茶讓唐靈言很快就冷靜下來,他雙手交叉着思索着他醒來之前發生的一切。
就在今天早上,他做了一個決定——遁入空門。
飽受噩夢折磨多年的他,為了睡一個好覺,毅然決然地踏入了寺廟的大門。
然而那位和善的師父卻叫他等一等,說他還有一段未盡的緣分。
一想到回家就會繼續做噩夢,他便挑了個折中的法子,在寺廟中清修幾天。
至少在這裏,他可以睡個好覺。
想到這裏,唐靈言已經汗濕了背脊,因為他回想起來了。
他在寺中閑逛的時候,在一顆千年銀杏之下,撿到了一本無趣的古籍。
隨意翻看了幾頁之後,發現是個昏君誤國的故事,覺得實在無趣,便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到的便是上奏水患的奏摺。
毫無疑問,他穿書了。
如果沒有意外,他應該是那位美色誤國的昏君。
他鬆開手,慶幸自己找到了答案,又因為這個答案過於荒謬而無奈的扶額。
縱使唐靈言從來冷靜理智,一下子也難以消化如今的情狀,畢竟這超出了他過往二十三年的認知。
難道這就是那位師父所說的,未盡的緣分?
真是荒誕,唐靈言連續多年做着同一個噩夢,以至於他身心俱疲,甚至連正常的生活都無法維持,看了許多醫生也沒有得到改善。
還是在妹妹小語的推薦下,來寺廟清修。
來的第一天,他就睡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好覺,這也是他後來打算直接出家的原因。:
如今看來,他還未走出噩夢就走入了另一個夢裏。
遠處的銅鏡忽然閃了一下,他起身走到銅鏡面前,什麼也沒有找到,他掌燈細瞧銅鏡中的那張臉。
鏡中人影有七分像他,但細看下來,又大有不同。
這張臉比他原來的模樣硬朗,凌厲的眉目不怒自威,此刻彷彿也在透過銅鏡盯着他。
這就是君王,可叫人生,也可叫人死。
只是眼前這個君王,看起來命不久矣,他臉頰凹陷,眼底烏青,身體狀況很是糟糕。
唐靈言壓抑着喉嚨的癢意低咳了一聲,心道如果他死在這裏,那他的本體是不是也死了?
他不由自主的深呼吸,吐出一口濁氣后,扶着一旁的桌角的指尖逐漸收緊。
冷靜下來,唐靈言。
好好想想,他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麼?是不是會有什麼契機,讓他可以回去?
唐靈言靠在椅背上,仰面向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
如果這時候能有人回答他就好了。
一陣冷風吹過,唐靈言一個激靈坐起身,看着忽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這團白色光影。
這應該就是剛才銅鏡閃爍的理由,冷不丁的見到這樣超自然的東西,他汗毛倒立。
唐靈言端起桌上剩下的半杯茶,全部飲下之後,微微往後靠了靠,腳步微微往外移。
保持這個姿勢,如果要跑,隨時可以。
他輕聲問對面的這團微微晃動的“空氣”:“......你是敵是友?”
光團:“……”
光團的沉默讓屋內的空氣都變得焦灼了起來,唐靈言已經站起身了,他離門口三米不到的距離,外面還有侍衛,如果他喊一聲護駕,或許可以嚇到這個東西。
但......也可能惹怒它。
光團繞着他轉了一圈,隨着他移動着,看起來暫時沒有什麼危害。
他深吸了一口氣,忍住了自己呼叫援兵的衝動,因為他感覺到,眼前的這團光暈也在打量他。
那麼還有交涉的可能。
唐靈言已經走到門邊了,他背靠着門,看着隨着他的動作停下的光團。
“你不會傷害我,是嗎?”
光團上下晃動了一下,隨即發出了輕微的聲響。
有微弱的聲音傳來,斷斷續續,但始終挺不清晰。
就像是隔着厚厚的玻璃,聽得到人說話,卻聽不清具體在說什麼。
唐靈言鬆開了門把上的手,往光團走進了一些,閉上了眼睛,將全身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耳朵上。
他能感受到,這個聲音在一點一點便清晰,伴隨着急切的掙扎和喘息,有什麼在他面前破碎裂開,被厚雪藏匿的聲音終於破土而出,清晰的傳入他的耳中。
那是一個乾淨清透的女聲,聲音中還帶着一點沙啞,像是許久不說話之後第一次開嗓。
語氣雖然有些生硬,但是隱約可以聽出聲音之中的欣喜:
“你好,唐靈言,初次見面。”
“……”
唐靈言感到惶恐,他從頭到尾都沒有透露過自己的名字,可是這個光團卻連名帶姓地叫他。
這不是什麼好事。
他眼睫一顫緩緩睜開了眼睛,看向光團的眼神戒備而疏離。
人與人之間,微妙的情緒也可以渲染到對方,但是面前這個光團很顯然不是人。
它感受不到唐靈言的拒絕和排斥,上下晃動了一下,聲音依舊溫和而喜悅。
“我叫時蒔,以後我們就是搭檔了。”
“搭檔”,挺現代的用詞,也就是說時蒔是跟他一起來的。
既然是搭檔,那麼她暫時不會傷害自己。
唐靈言一直繃著的弦總算是鬆了,一開口,卻發現自己竟然是緊張地發不出聲音。
他重新走回桌前,時蒔則默不作聲的跟着他。
“那麼拍檔,是你把我弄到這裏來的嗎?”
時蒔在他對面的凳子上晃了晃,逐漸化作女子的模樣。
隱約可見及腰的長發和飄逸的長裙,一層灰白的霧始終纏繞着她。
她走到窗邊,微弱的星光穿過她空蕩蕩的身軀,在地面上落下一個淡淡的影子。這幅場景實在是太過虛無,彷彿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
唐靈言定定地看着那個影子,莫名生出一種久別重逢的感覺。
他想喝杯冷水,卻發現面前的茶壺已經空了,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緒。
暗夜中,時蒔轉過身來,唐靈言能感覺到她在看自己。
他捏緊了茶杯,將那些情緒掩去,等待着她的回答。
時蒔沒有注意到唐靈言細微的動作,身型晃了晃,下一秒已經出現在他面前。
“不是我,是“書”。你是它選中的人,這是書中的世界。”
“只要完成兩件事,就可以離開。”
她言簡意賅,回答了唐靈言想知道的所有問題。
“哪兩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