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流年敘(3)
是夜雨霽轉陰,東京近郊的醫館葯場動靜不小。
師弟與數名門人同早前的門派中人、江湖人士一道出去,趁夜搜過數回熟門熟路,天擦黑兩個時辰未滿便陸續抬進來十七八個人。除了零星輕傷的平民,其餘都是在阻止劫掠時受傷而被棄之不顧的唐兵,且個個都是一腳踏進鬼門關的傷。
蘇槐序見慣了這些場面,眉間安然若素見不到半點凝重,換了副洗凈的牙白手套戴上,點點頭讓人一個個抬進屋裏。
師弟忙前忙后打下手,急救了半夜同蘇槐序一塊兒治了十一二個送走,其餘的一副葯下去后毫無痛苦地就此睡過去。趁着蘇槐序收拾器物的時候,他便撐着眼皮安頓活人和死屍,招呼完江湖人士又去醫治本就有傷的門派俠客。
蘇槐序攏袖靠在門邊,看師弟一身墨袍半邊沾血地在場內轉來轉去也不插手,埋在屋檐的陰影里靜得像個泥塑,唯有一雙美眸杏眼孜孜不倦地朝院落一遍一遍看。
場內重歸安靜已是黎明時分,第一道日光照進來昭示久違的天晴,圍在角落的幾個純陽道袍剎那白得惹眼。
“道長你側腹傷得不輕,往後真真需要注意着點,回頭我們出去你可別跟來了。還有這位道長,你……”師弟正俯身詢問傷情,扭頭看見蘇槐序立在身後,忙捋了長發起身道,“蘇師兄,你怎麼還不歇會兒?”
天寒地凍呵氣成霧,蘇槐序忙了半宿又立了很久,掛在臉上的淡笑似乎有些僵硬,目光在那些或坐或站的純陽們身上掃過,本能眉頭一皺,張口便道:“諸位既是純陽弟子,可否允我打聽一個人?”
他尚未將那些轉向自己的臉面一一看清,身旁的師弟忽然將他一把推開,大叫着道:“師兄,快閃開!”
銀光一閃,一支利箭貼蘇槐序飛過去,卻正中師弟的肩,破開皮肉的聲響傳來,身後的純陽道長道姑們已齊刷刷拔出佩劍,幾乎第一時間攔到他們跟前、斬去更多的飛箭。
“怎麼回事?”蘇槐序站定,伸手撈過半跪下地的師弟,拔出才燒凈處理過的隨身匕首飛快地劃開他的肩頭,長指一動,眨眼功夫便將箭頭拔了出來。
無論有無毒素,這般飛快的處理足夠保證安全,可箭矢入肉拔出難免血流如注,師弟牙齒一咬才知道痛叫,張眼看了看箭頭形狀忽然面色大變,撥開替他按住傷口的蘇槐序,朝院中大聲道:“快走!這院子不要了!”
“師兄,是不是我們晚上救人暴露了,回紇人報復?”師妹遠遠地在院子另一端問。
“回紇在城裏吃得那麼飽,怎麼可能這時候和唐營正面打?又不是傻!”師弟挨了蘇槐序幾針止血針,吃痛站定,咬牙又道,
“是叛軍!”
“是叛軍。”
蘇槐序扔了那箭尖,幾乎同時說道。
洛陽一戰坑殺者數萬之眾,僥倖逃脫的也被全城搜捕、在劫難逃,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聚眾生事。柿子總挑軟的捏,這些淪為流寇的兵士雖不足以在唐營掀起波瀾,但打擊報復一處軍營管轄的醫館卻足矣,運氣好還能挾持人質謀一條生路。
師弟為了行事方便安全還偏偏挑了處不靠着軍營的偏僻地,眼下悔得腸子都青了。
在場之人紛紛變色,師妹面上一白,趕緊爬起來去叫醒剛睡下的人。
箭流如雨代表來者眾,且持有足夠兵器,那方向剛巧切斷了去唐營的路,師弟當機立斷指揮逃跑,貓着腰一處處清點人,肩上的傷口也跟着崩得鮮血淋漓。
蘇槐序簡單拿了幾樣物什,吩咐一塊來醫館的同門護人先走,自己則貼近幫忙抬人的師弟,拽過他血濕的墨色衣袖,幾乎同時用一根金針抵上他的咽喉:“你不想要你的手臂,也該要一下性命罷?”說著,四顧又道,“都別慌,一個個走。”
蘇師兄是笑着問的,笑得柔軟又森冷,偏生這笑讓周遭人冷靜不少,亂鬨哄的場面立刻有條不紊起來。
師弟被他迫得汗毛倒豎,急道:“師兄,情況緊急,我顧不了那麼多,那些人……”
“快走。”一把霜寒的劍貼着師弟的臉斬斷一根飛箭,一名道長不知何時擋在他們面前,又朝蘇槐序道,“你帶他快走,我們隨後跟上。”
道長的側臉伴着晨光微微側轉,嗓音夾雜在冬日的冷風裏聽着飄忽。
蘇槐序逆着光暈看不真切他的樣貌,眯眼一瞥,只覺得這純陽生得乾淨面善,卻又歷經戰事那般頹然灰白,眉心的一處血色印記格外扎眼。是他從未見過的標記,也是他沒有見過的人。
儘管如此,他仍覺得異樣,卻一時說不上這年輕道長哪裏教他多心,眨眼避開日光剛想問一句話,便聽得師妹一聲尖叫,接着有人持着長刀躍入草草搭就的圍牆。.
此刻停駐足以致命,師妹一個箭步衝過來,大力拽住他們道:“走啊,師兄!我們醫病救人的這幾個打架不行啊!”
“不,不成……”師弟搖頭,話說了一半已然眩暈得站不住。
又有個小道長跳過來,架開直衝而來的刀劍,急道:“我護你們走,快點!別做無謂傷亡!”小純陽面上略帶稚氣卻說得斬釘截鐵,順手推了一把,將他們一塊兒推向門邊。
進院中的敵人迅速隔開了殿後的門派俠士與醫者,再回去徒增傷亡。蘇槐序架住搖搖欲墜的師弟,執筆一轉削去背後來人攻勢,抽身提着師弟撤離。
天意或是人願,他們前腳剛走,身後晨光照耀下的山腳便起了霧,阻了來人也拖了時間。
來犯雖眾卻是烏合之眾,變化一起便少了主意。醫館一行人反應足夠迅速,其中不乏有武藝高強者護航開道繞行,沿途雖遇到些零散伏擊,仍順利走捷徑去唐營。待接應者問個大概、帶人剿滅叛軍,晨曦的濃霧才剛剛散盡。
師弟稍事休息便逞強着站起來點人,師妹始終白着一張臉緊緊跟在他身後,看他腳步一晃便眼疾手快拖着他坐下。
“手廢不了,不過也好不到哪裏去,你最好靜養。”蘇槐序坐到他身側,拔去他肩上幾根針看了看,用乾淨的竹籤颳去些皮肉,慢慢地給重新包紮。
師弟忍着劇痛喘了好半天,后勉強定了定神,難過道:“師兄,少了人,有些人傷重走不得路。將軍派人去找了,不過凶多吉少……”
“嗯。”蘇槐序悶聲安慰,收了套針忽然想起什麼,頓了頓又道,“那些純陽可都有跟上來?”
師弟張口卻說不出話,神色暗暗不知如何回答,眼神飄忽最後定在走來的小道長身上。後者哭喪着臉卻什麼都不說,只解下劍挨着他坐到另一邊。
蘇槐序打從方才開始便有些心神不寧,此刻見到小純陽更是有些發悶和沒由來的難受,如此仍是寬慰道:“小道長可有難處?”
“我……”少年說一個字便哽咽,瞪着他似有難處,緩過一口氣,悄聲道,“我師兄還沒來……”
蘇槐序瞪着他略帶稚氣臉上的落寞,竟不忍接口。
小道士握拳,狠狠吸了口氣,朝他又道:“你是蘇大夫吧?我聽說你醫術很好。如果我師兄受傷回來,你幫忙看看成不成?”
“你如何得知我醫術好不好的?”蘇槐序本能朝他扯出一絲笑,心神卻沒由來地沉到谷底。
“‘鬼醫"蘇澈蘇槐序。”純陽悶聲答道,“他們……不都這麼叫你么?”
“你、你說我是誰?”萬花倏然面色大變,緩緩站起身,問得尾音都在顫。
少年被他瞪眼的模樣嚇到,忙往後縮了縮:“師、師兄說的……”
“喚人字號以為禮,蘇師兄平日行走也從不報名,你師兄是怎麼知道‘蘇澈"的?”師弟也狐疑地問了一聲,話出口便立刻反應過來,朝蘇槐序驚道,“師兄!不是他吧,師(本章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