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苦海眾生(上)
翌日，天光微亮之時吳玄機緩緩收功，睜開雙眼，打量起四周。
周圍環境並無半點變化，樓下的后廚中不時能聽見廚子在其中忙碌切剁配菜的聲音。林婉兒當年畢竟是張機府上的廚娘，因此吳玄機很清楚廚子的作息，這個點他們確實是該起床切配今日的菜肴了。
「這幻境竟如此真實，就連這些細枝末節都不曾遺漏，天仙地仙絕無此等手筆。」吳玄機不禁再度感嘆起這將自己拉入幻境之人的修為，以及這鬼斧神工的幻境。
早晨開市之後，吳玄機吃過早飯，回到了自己的屋子，推開窗戶，沏上一壺香茗，坐在窗邊一邊喝着茶，一邊看着樓下記憶中熟悉的街景。
「老爺，行行好吧，給點錢吧，三天沒吃東西了。」還是同樣的話術。
「沒錢，沒錢，滾滾滾！」還是同樣冷漠的答覆。
不過今日乞討的人並不是，昨日年幼的「陸紫虛」而是張家三兄弟之中相對文弱的張懷義。
「娘，這個哥哥好可憐，給他個銅板吧。」一個頭上綁着抓髻的孩童拉住身旁的母親，指着「張懷義」說道。
「胡鬧！我的錢是大風刮來的啊？！養活你我都夠受罪的了，我還施捨他？！要不你去討飯，讓他住你屋子得了！」那孩童的母親抬手戳了戳孩童的額頭，罵道。
孩童見母親責備，只好委屈地捂着額頭，嘴中小聲嘟囔道：「先生說，要多幫助他人，這樣才能成為孔夫子那樣的聖人。」
這孩童嘟囔的聲音極小，因此他母親並未聽見。若是教他母親聽了去，怕是少不了一頓責備。
不過，吳玄機修為高深，這孩童就算小聲嘟囔，他有心去聽自然是聽得一清二楚。
吳玄機聽聞之後，不由得搖頭笑着自語道：「這先生還真是誤人子弟，真真是一庸人。且不說道祖早已有言，天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道損不足而奉有餘。便是孔聖亦有類似言論，君子成人之美而不成人之惡。胡亂教弟子助人為樂，只言其一而不言其二。不加區分，胡亂幫助。他這先生不過是一個好為人師的不學無術之人罷了。」
很快，時間來到了未時時分。
吳玄機從客棧中走了出來，準備在街上隨意找一家自己中意的鋪子吃飯，也算是回憶童年過往了。
吳玄機出了門后，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竟朝着城東富緣寺的方向行去。
「賣包子嘍，賣包子嘍！新鮮出爐的肉包子！咱家肉包美味又多汁！味道好極了！佛祖聞了也跳牆！」
吳玄機走在路上，聽見了幾聲叫賣肉包子的吆喝聲。鬼使神差之下，竟朝着那叫賣聲的方向走去。
當吳玄機回過神來之時，停下了腳步，抬頭往面前的店鋪門牌看去。那門牌之上赫然寫着「佛跳牆肉包鋪」六個大字。
那肉包鋪子的掌柜，膀大腰圓，身着短裳，與吳玄機印象之中的那掌柜的面容打扮別無二致。
「喲！小哥，要肉包子嗎，剛出爐的，趁熱好吃！」掌柜的見有人在自己的鋪子前停下腳步，趕忙殷勤招呼道。
「來倆肉包。」吳玄機道。
「好嘞！您稍等！」掌柜殷勤地說道。說著，麻利地將還冒着熱氣的籠屜掀開，從籠屜中夾出兩個肉包子用油紙包好。
「小哥，你的包子，小心燙。」掌柜將油紙包遞到吳玄機手中。
吳玄機接過油紙包，問道：「多少錢？」
「四個銅板。」掌柜面帶憨笑答道。
「給。」吳玄機將包子揣進懷裏，從腰間錢袋子裏摸出四個銅板遞到掌柜手中，然後便轉身離開了肉包鋪。
掌柜滿臉堆笑地接過銅板，低頭將銅板收進一旁的抽屜里。
「多謝惠顧！好吃再來啊！」當掌柜將錢收好之後，再抬起頭來時，吳玄機不知何時已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咦？！人呢。」掌柜輕聲驚疑了一聲。
以吳玄機的修為，來無影去無蹤對他而言就如同吃飯喝水一般簡單。身為凡人的掌柜又怎麼可能找得到吳玄機呢？
吳玄機早已不食葷腥，買這包子不過也是自己回憶的一部分罷了。
當年，吳玄機與陸紫虛年幼之時最遺憾的便是沒能吃到他們家的肉包子。可惜的是，如今肉包子是買到了，但卻無人在旁與自己一同分享了。
吳玄機將包着包子的油紙剝開，獃獃地看了一陣手中雪白的包子。最終，吳玄機還是沒能下口去吃這包子。而是將油紙重新包了回去，將包子放回懷中。
以吳玄機的修為，只是一個肉包子的濁氣還不至於將他的仙體墮入凡塵。更何況，他此時身處幻境之中，別說吃一個包子了，就是天天大魚大肉也不會影響他分毫。
吳玄機之所以不吃，也是因為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如今身處幻境之中。眼前的一切，無論是多麼真實，那也做不得真，終歸只是虛妄而已。
緬懷過去，足矣；沉淪其中，不可。
午時前後，吳玄機拿着包子，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客棧附近。
「大哥，行行好吧，給點錢吧，三天沒吃東西了。」還是同樣的話術。
「叮~！」
一枚銅錢被一個儒生放到了「張懷義」身前的破碗之中，「小小年紀就以乞討為生，怪可憐的。」儒生面露慈悲之色，說道。
「多謝大哥，多謝大哥！」「張懷義」得了銅板，滿是感動，連連道謝。周圍看見那儒生舉動的行人百姓也紛紛朝其投去讚許的目光。
那儒生對於「張懷義」的感激之辭，與周遭讚許的目光頗為受用，腰板也不由得挺直了幾分。
吳玄機看着那人腳邊的「張懷義」，又看了看那儒生的打扮，不覺搖頭笑道：「同為苦海中人，自己尚在苦海之中風雨飄搖，卻還妄去渡他人，真真是看不透啊！可悲啊！可悲！」
吳玄機說話的聲音不小，周圍百姓都能聽見。周遭百姓聽聞吳玄機言語，紛紛朝吳玄機投去驚愕的目光。誰都沒想到儒生的一個善舉非但不得吳玄機讚許，反而還遭至吳玄機嘲諷。
那儒生聞言，立即出言反駁道：「如此說來，先生可是已過苦海的岸上之人？」
吳玄機面帶微笑地看着儒生，笑而不答。
那儒生以為吳玄機無言辯駁，只是裝腔作勢而已，繼續面帶譏諷地說道：「若先生真覺得自己高我等一等，先生為何不肯施捨錢財於他？反而是我這苦海中人施捨於他。」
正是：
苦海中人濟乞兒，
飢腸轆轆卻貪名。
先賢早已施教化，
奈何世人斷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