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入獄
對面的女子凝眉思忖良久:“我想起來了,你們那日給府里送過點心的!”
子卿試探的問道:“姑娘是太子府里的?”
女子的聲音十分爽利:“我們是太子府里的歌姬!我是蘭辛!那個嚎喪的姓徐!”
子卿試探的問道:“是徐恆英徐娘子嗎?”孫娘子在一旁用手指戳戳子卿,小聲問道:“你認識?”
子卿湊到她耳邊道:“上次去我們店裏的徐娘子。”孫娘子點頭,且聽對面的蘭幸姑娘,衝著一邊嚷道:“別嚎了!是你的熟人呢!”她說著就作勢去拉人!對面一直哭着的女子被拉到牆洞處,嗓音暗啞的問道:“您是哪位?”
子卿將頭往牆洞上湊了湊,全然忘了此刻處境,十分欣喜的說道:“徐娘子,是我啊!”
對面的徐恆英在黑燈瞎火中,仔細瞧了一陣兒,方才怯怯的問了一聲:“陸娘子——”
子卿連連點頭回應,那邊又傳來了徐娘子的嗚咽聲。子卿趕緊安慰道:“如今,主上蒙難,也難免會傷及無辜!興許關一陣子,等事情水落石出了,我們就被釋放了!”
“嗯!這話我聽着歡喜!”對面的蘭辛說著,又推了一把徐恆英道:“聽到沒有,別哭了!”幾人透着洞口,互相安慰了一番,絮叨一番!終究抵不過席捲而來的困意,夜深各自睡去!
這幾日,她們白天就將那洞堵住,夜裏就將那磚塊拿掉,說說話!子卿從她們的話語間,也算是將太子殿下中毒前後的情形,聽的七七八八了!
冬月二十二日晚,一次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晚膳,太子殿下陪着太子妃和張良娣用晚膳!恆英、蘭辛,還有其他幾位姬妾在一旁隨侍!晚膳還未結束,太子殿下就已面色發青,歪倒在地,眾人將他扶起,請了太醫,太醫竟一時束手無策!
後來陛下匆匆趕來,太子殿下還能睜眼看着老父親流淚不止,卻口不能言!太子府里忙亂一團,張良娣哭的聲嘶力竭,幾次暈厥,再次醒來時竟變得言行無狀!至於太子妃娘娘,傷心的哭了好幾場。
起初還算平靜,沒曾想後半夜太子殿下竟咽了氣!太子妃娘娘因悲傷過度,吐了一口血,便暈厥過去!
年邁的天子,陪在太子身邊度過他人生中最難熬的長夜,他彷彿一夜之間蒼老了十年!
次日一早,幾位太醫齊齊跪在老淚縱橫的天子面前,戰戰兢兢的告訴他,太子殿下不是病故,而是被人下毒!
聽聞此言,老天子,更覺五內如焚!竟有人不知死活,膽敢謀害他的嫡長子!太子是從他登上帝位時就立下的儲君,他雖有些怪癖,雖有許多不如心意之處。
可是他從來都是自己與元皇后鍾愛寶貝的兒子,縱有人比他優異,卻從未動搖過他的儲君地位,他甚至為了太子,不惜親自動手打壓其他優秀的皇子,讓他們懂得服從敬愛兄長!
老天子抹了一把眼淚,抬起微微顫抖的手臂,用力一揮,桌上的茶盞被掃落,碎了滿地!他要肅清朝堂,平日與太子不睦之人,不論是誰統統下獄,他要為他最鍾愛的兒子討回公道!
在老天子因憤怒而下達的昏聵旨意前,還未送出殿閣時,救命的呂相爺來了,這位平素在朝堂上裝聾作啞,精似狐狸,身子顫巍巍的老相爺來了!他這會兒匍匐在一片杯盞狼藉的殿中,言真意切道:“陛下息怒,請聽老臣一言!”
天子屏退眾人,寂靜的殿閣之中,一君一臣!老天子氣息奄奄,痛不欲生的抬手,示意殿中的呂相爺起身!
老相爺在碎裂的瓷片上緩緩站起身來,朝服的瀾袍上已有幾處被碎瓷片割裂的口子,許是方才那一跪“用力過猛”!
此刻面對他最忠心的臣子,最真摯的老友,老天子淚眼迷濛!此刻他不再是大燕子民的陛下!他只是位痛失愛子的老父親!他要為愛子討回公道!可是他的老友卻極力勸阻他:冷靜!冷靜!再冷靜!
所謂:君主聖明,臣子敢直諫!老天子終究是想做聖明的君主!痛哭過後,他聽取了呂相的諫言:天子的家事,是家事也是國事,無論真相如何,當以國家為重!
呂相言:史上並不乏弒兄奪位的帝王,這不妨礙他們開創太平盛世!可是為了權利不顧手足之情,他如何能忍,可忍不了,他還是聽了相爺的勸,再忍一忍!
話分兩頭,且說這邊,被就地關押的太子中毒一案有牽連之人,被大理寺官員坐堂、一一提審,作了簡單的例行詢問后!
那些無關緊要的、誤關的人員,都被一一釋放。子卿和孫娘子是一齊被帶上堂的,堂上的官員也只是對她倆作了簡單的例行詢問!正當她二人,以為要被釋放之際,忽有衙役從廳堂外進來,形色匆匆直上公堂,向那正在中堂之上審訊她二人的綠袍大人,耳語一陣!那衙役與大人耳語時,二人的視線竟一齊落在了子卿身上。
待衙役傳完了話,剛剛還和顏悅色的綠袍大人,臉色驟變!待那衙役退下后,堂上的大人一改剛才的溫雅之態,神色凝重的衝堂下喝道:“來人!將嫌犯押入大牢,容后再審!”
大人語畢,堂下幾個皂吏上前,子卿一臉懵,孫娘子見勢不妙立即喊冤!可壓根兒沒人理會!
未過許久,她二人便被那些衙役皂吏推搡着押入大牢之中!
孫娘子被摁進牢房之後,就不停的喊冤,子卿則坐在牢房裏的那塊破床板上,靜默無聲!牢房裏偶爾過來巡視的獄卒會呵斥幾聲孫娘子。
子卿則將臉埋在膝上,聲音神色落寞道:“你安靜一點,好不好?”
“你知道我們現在在哪兒嗎?大理寺的昭獄!再不喊冤,就等死吧!”孫娘子道。
子卿不再言語,孫娘子走過去,挨在她身邊坐下,問道:“你怎麼呢?”
子卿擰眉低語:“沒什麼!”她說完便獃獃的坐在床上,不言不語!任孫娘子生氣撒潑也不理會!
次日,大理寺官員會審!孫娘子被押上公堂后,一有空隙就喊冤,可堂上那些大人們,對她的冤屈一點兒都不感興趣!他們此刻最關心的人是陸子卿!孫娘子被幾位大人輪番問話,將陸子卿是如何來玉酥坊的情形,前前後後,老老實實的回憶了一遍,就被衙役帶了下去。
彼時,陸子卿被幾個身穿皂衣的小吏帶上了公堂,還未看清公堂內的情形,就被人強摁着跪倒在地,那領頭的差役,一臉嚴正的向堂上的幾位大人回道:“大人!嫌犯已帶到!”..
子卿抬首,就見紫、緋、綠圓領瀾袍的三位大人神色凝重的坐於堂上,那綠袍的大人還十分年輕,紅袍子的大人年齡稍長,約莫三十來歲!至於那紫袍的大人唐聿明,則是位五十來歲的高官,她少時曾見過,此人與他父親柳承敏是同年的進士!
唐大人目光如炬審視子卿片刻,便向坐在主審之位的同僚示意道:“林大人,開始吧!”
主審官林書陽,拿起驚堂木重重一拍,算是進入審案環節。跪在堂下的子卿只覺這公堂本就肅穆,這會兒這驚堂木一拍,更是氣份凝重,所有人的目光都積聚在陸子卿身上,有憎恨、有憤怒、有麻木!這讓她有些恍惚的認為,自己真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主審官問了一連串子卿的基本信息,她皆虛虛實實的胡亂答了一通!忽聽堂上一直默不作聲的唐大人開口道:“你與衡王殿下是如何相識?”
“民婦不認識衡王殿下!”
“大膽刁婦滿嘴胡言!”唐大人呵斥完,又向堂下衙役道:“來人!掌嘴!”唐大人話音剛落,便有差役上前,子卿被人揪住頭髮,消瘦的面頰被迫揚起,啪!啪!啪!一陣耳光聲,十個大耳刮子,抽的子卿腦袋嗡嗡作響!
待那差役住了手,子卿覺得自己的臉已被打的沒了知覺!她抬頭愣楞看向堂上不怒自威的唐大人,他曾與自己父親一道來府上做客,是那樣溫和有禮,讓人如沐春風!如今卻是一副驕矜威嚴,睥睨塵埃之相!
唐大人緩緩開口道:“陸子卿,你本是官宦之女,出嫁之日,被強盜所劫,幸得衡王所救,你為答謝救命之恩,自願與衡王為妾,可有此事?”
子卿木訥點頭,唐大人繼續問道:“那你為何不敢如實回答?”
子卿回道:“民婦出嫁之日,被人劫走,本想一死了之,幸得衡王殿下相救,苟活至今!不願以實相告,只是不願辱沒家門,拖累父兄!”眼下這情形,想必舅舅和表兄也已受了連累!
林大人問道:“那你為何又從衡王府出走!”
子卿回道:“民婦聽聞衡王殿下要與韓家結親,擔心王妃容不下民婦,便離家出走!”
唐大人呵斥道:“大膽刁婦!再不從實招來,休怪本官動刑!”
“民婦所言句句屬實!”
“大膽刁婦,休得狡辯,你是如何受衡王指使,謀害太子殿下,還不速速招來!”
子卿:“大人!無憑無據!怎可冤枉民婦!”
主審官厲聲喝道:“大膽刁婦!你若從實招來!可少受些皮肉之苦!”
子卿跪在地上,身子卻挺的直直的,不吭不卑的問堂上之人道:“大人明察,儲君薨逝,舉國哀痛,可此事確與民婦無關!”
堂上的大人,很是不滿意她這小婦人的回答,大聲喝道:“來人!杖責二十,看她還嘴硬不嘴硬!”
未過幾時,子卿就被那些皂色衣衫的衙役摁在了長椅上!那執行的衙役正要開打,卻聽唐大人開口道:“扒了衣裙再打!”子卿聞言十分不可置信,秋水般的雙眸死死盯着堂上的主審官,堂上之人妄圖用這樣無恥的行徑,讓她感到羞恥屈服!子卿從牙縫裏擠出:“無恥!”二字!從前她只在史書上,看到古時女子在獄中受的屈辱,沒有尊嚴,更談不上人權。
在這絕對的男權社會,與牢獄沾過邊的女子,能活着出來,還能回歸正常生活的,極少!在那衙吏的手觸碰到她的時候,她已無力斥責他們的無恥行,只有無盡的屈辱痛苦奔涌而來,子卿渾身顫抖,眼淚不爭氣的滑落!
堂上的主審官林大人,忽然站起身喝止道:“住手!”摁住子卿的衙役頓時愣住,公堂之上寂靜無聲!唐大人面露慍色,一旁的林書陽面帶惶恐,向身側的唐大人行禮道:“大人!請恕下官無禮,今日只是問案!尚無確切證據,對一個弱女子動刑!還要羞辱她,下官一時情急才出言得罪!”
唐大人神色狠戾的瞥了緋色官服的林書陽一眼,冷哼一聲:“你莫不是對這心腸歹毒的惡婦,起了憐香惜玉之心!”
聽他如是說,林書陽不坑不卑道:“我等奉領相之命問案,絕無半點偏私,若堂下之人有罪,大人可打殺!不可侮辱!”
“若本官執意如此呢!”唐大人眸中流出幾分狠戾之色。
林書陽慢條斯理的雙手取下頭頂的烏紗帽!不卑不亢道:“若大人執意如此,下官只好退出公堂!明日下官自會到領相、陛下跟前請罪!”唐大人的臉色本就肅穆黑沉,此刻更是難看的猶如鍋底,未及片刻,唐大人忽然打着哈哈笑了起來道:“老夫不過嚇唬一下堂下惡婦!不曾想那惡婦沒嚇到,倒是將林大人嚇的不輕,來、來、來!坐下!坐下!林大人不必往心裏去!”
唐、林兩位大人較勁兒的結果是,衣裙可以不扒,但板子不能免!
子卿此時早已淚眼婆娑,被人摁在長凳上獨自垂淚,旁人的爭執似乎與她無關,她的世界,已經寂靜了,寂靜到可以聽到眼淚落在磚石上的吧嗒聲!直到一下一下的板子,挨在身上、皮開肉綻時,她才重新環視這個世界!堂上的人,個個神色肅穆,那道貌岸然的楚楚衣冠下,各懷心思的瞧着她這挨打的小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