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血海深仇
迴廊里靜極了,臨華殿的喧嘩聲遙遙傳來,彷彿經過了一個世紀。
姜霆嘆了口氣,道:「你都知道了?」
「是言初同我說的,」楊舜欽的聲音微微顫抖,「我不明白為什麼你……一定要反,言初他從未虧待過你,如今他大限將至,桓知雖然忌憚你,但他做事向來有分寸,斷然不會做到將你逼反的地步。」
姜霆伸手摸了摸少年發頂:「無他,唯血海深仇耳。」
楊舜欽愕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誰殺了鎮北王?不對,不對,你謀划此事的時間遠早於此。」
「是我的母親,她死於顧光的死士之手。」姜霆的平靜讓少年發冷,彷彿那個少年早已在多年前就已經死去,如今站在這裏的,是一個煥然新生的軀殼。
「母親厭煩鎮北王府的生活,便領着我回了江南。我們母子二人無依無靠,便只有她每日去樓中彈琴方可維持生計。」
「偶然一回宣州刺史途經江南,無意中被潛藏在煙花之地的西戎細作竊取軍事機密,母親亦是嫌疑人之一。彼時官府一直查不出細作身份,便暗自上報朝廷,隔日,所有的嫌疑人都死在了大牢之內。」
「我與母親不願惹是生非,一直未曾向外聲張身份。沒想到只是這樣一件小事,因為當地官府昏聵,便讓母親殞命。」
楊舜欽無言以對,這樣的仇恨,他如何能開口讓姜霆去原諒?
「言初在西涼時,我曾多次派人暗殺於他。」
楊舜欽怔了怔,旋即苦笑起來:「他對你到底是有愧疚的。」
姜霆凝神片刻:「我殺不了他,是我無用。可顧桓知……我不會放過他。」
他並未再說下去,少年亦伸過手來握住他的手,掌心裏有沉沉的力量:「我明白。」
姜霆應是喝了幾杯酒,雙頰上泛起淡淡的紅,劍眉星目,在迴廊黯淡的光影下青年越發顯得輪廓分明。
「跟我走吧,舜欽,算我求你,好么?」
二人十指相扣,姜霆語氣近乎懇求:「我會比顧桓知對你更好,十倍百倍,你將和我一起成為那片草原的王,不必再受這些繁文縟節所拘束。最重要的是,就算我終身不娶,也無人會有任何異議。」
暖風中彷彿有梔子花的香氣,熏得人幾欲醉去。
楊舜欽緩緩閉上眼睛,腦海中浮現出顧桓知笑得有些傻的臉龐。
「天下初定,我……不能走。」
姜霆輕輕將他摟在懷中,將頭靠在少年肩膀上,說了句好,我不會強迫你。
這樣的姿勢不知為何格外讓人不舒服,些許麻意蔓延至手臂,久到彷彿連心都跟着一起麻木下去。
兩個人分明擁抱着,心卻隔着千里萬里。
廊下驟然傳來男人的聲音:「舜欽將我扔在殿中應付那些老頭子,自己倒跑來這裏同人逍遙快活。」
暗沉夜裏,顧桓知的鳳眸在燈火中頗有幾分刺目。
姜霆不慌不忙鬆開手,氣定神閑:「本王與舜欽許久未見,自然親近些。」
顧桓知掃了他一眼,緩緩走過來將少年擁入懷中:「舜欽,我也和你許久未見,咱們多親近親近。」
姜霆鄙夷地說了一聲恬不知恥,卻也沒再多待,轉身便走。
顧桓知輕笑了一聲,望着對方遠去的身影,低語道:「舜欽,我要是哪天把他的狼爪子一點一點剝下來給你玩,你會不會不開心?」
楊舜欽瞳孔驟然緊縮,掙脫了青年的懷抱:「夠了,如今是緊要關頭,你可千萬不能出錯。」
「我知道,可是我就是很累。」顧桓知如八爪魚一般纏上來,拉着楊舜欽就往偏殿走去,「皇太弟的尊號很好,可又不那麼好。」
「怎麼不好了?權力的滋味不好嗎?」
顧桓知嗤笑一聲:「我這些日子在西涼同西戎騎兵作戰,才知道皇兄曾經吃過的苦頭。舜欽,你說我一直不喜歡皇兄,什麼都想要同他爭上一爭,可為什麼到這種時候,我反而一點都高興不起來了。」
他語氣里滿是悲戚之意,腳步也有些踉蹌,才進殿內,便有宮人將他扶去椅子上,又倒了醒酒茶給顧桓知服下。
楊舜欽喟嘆一聲:「何止是你不高興,我見他這番模樣,也全然高興不起來。」
喧囂遠去,四周靜謐如夢境沉沉,二人相對無言半晌,四目相對,卻也明白對方心中所想。
天氣漸漸熱起來,等到晚春光景,顧言初的病情便急轉直下,無論趙瓊如何哀求祈禱,也只能眼睜睜看着皇帝的生命在日復一日的光景中漸漸流逝。
她原以為自己就算擔著皇后的虛名,也起碼是陪在顧言初身邊的那一個,可如今……老天要把這個機會也一併奪走。
那日顧言初醒來,神志似乎清醒了些,一直徹夜守候在側的太醫明白這是皇帝迴光返照之像,想着是否要去請楊侍郎過來,沒想到皇帝卻先開口了。
「朕已無力擺駕去慈寧宮,讓人去請太後過來吧。」
靜虛禪師來宮中為太后講經不過一月,便已經告辭離去,可這之後王嫻對佛法越發痴迷,甚至到了每日吃飯睡覺之外便打坐誦經的地步。
從顧言初病情徹底不可收拾之後,她這個太后也不過只來看過兒子兩回。
趙瓊雖還時常去太後宮中請安,可今日才恍惚察覺到面前的女人似乎比印象里的要慈祥許多。
她望着病榻上的皇帝,眼神里是顧言初從未見過的關懷與慈愛。
顧言初喉頭酸澀,勉強止住情緒道:「母后,兒子不孝,不能陪母親了。」
王嫻接過葯盞,一點點地喂皇帝喝了:「言初,你這年的努力母親一直看在心裏。母親從前因為你父親的事情一直疏遠於你,是母親該向你道歉。」
皇帝沒想到她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當即愣在原地,半晌說不出話來。
「哀家活到這個歲數還看不透天命實在是荒唐,言初,母后不怪你,什麼都不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