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0章 替身將軍116
十一月中,南陵又下了大雪,此為繼十年前那場暴雪之後,又一場難得罕見的大雪。
御花園裏幾束秋梨被壓斷了枝丫,寒風呼嘯,沿途經過的太監宮女們,一個個步履匆匆,縮着脖子,呼出來的氣息化成了白霧,又頃刻被風吹散。
腳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響聲,阿喜緊跟在一身暗黑紋金龍袍的高大男子身後,手裏拿着把未打開的龍骨傘,神色戰兢惶恐。
近來南陵朝野有了些不好的流言,關於新皇與對外宣稱早已亡故的欣陽公主,言辭隱晦,可其中深意卻昭然若揭,直指皇室醜聞,有違天理綱常。
欣陽公主對外早已是身死之人,可就如流言所指那般,她被新皇囚禁了起來,而事實也確實如此。
沐陽宮裏,從前雪天時的歡樂景象再也不復存在,喜愛下雪的小公主失去了自由,與心愛之人分隔兩地的她朝夕之間被剝奪了幸福的資格,死氣沉沉,終日惴惴難安。
「殿下,今日天寒,您莫要對着窗戶吹風了,到榻上喝些熱茶暖暖身子吧。」
小侍女是半個月前剛來欣陽公主身邊伺候的,約莫十一二歲的年紀,模樣俏皮得緊,若按從前,在這下了大雪的日子,君長霓大抵會和她鬧作一團,可如今她卻對小侍女的關懷恍若未聞。
習慣了得不到回應,小侍女略微思索,大着膽子上前將窗戶閉上,取了狐裘披到公主肩上,又端來熱茶擺到公主面前,做完這些默默無聲退到一邊。
整個過程,公主一言未發,不曾責罵、不曾分給她視線,她仍舊望着方才的方向,一動不動。
至此,小侍女才知道公主並非在賞景,而是在透過虛空不知在想些什麼。
這引得小侍女越發好奇。
進宮半月有餘,小侍女聽說了許多關於這位公主的傳聞,公主殿下有了心上人,可新皇不允許,公主幾次反抗出逃,每一次抗爭都以失敗告終。
兩三個月前京中政變之時,公主又一次尋到機會與心上人逃離出京,卻又一次被抓了回來,這事發生在半個月之前,正是她剛來沐陽宮的那幾天。
事情便如同小侍女聽到的那般。
和親一事過後,君長霓便被司絲從別院救了出來,在北安與懷讓會合,兩人久別重逢,喜極而泣,也是在那時,君長霓知道十九死在了和親途中。
早先司絲答應過懷讓,會將十九與君長霓一併安然救出,如今承諾落空,她卻沒怎麼有歉意。
面對懷讓與君長霓的含淚追問,她只說那是十九自己的選擇,旁人無法左右。
兩人震驚,沉浸在悲痛中久久無法回神,原來十九什麼都知道,她甘願赴死。
他們無法想像在生命最後一刻,十九究竟是何感受,是解脫?亦或者滿心悲戚,不甘落此下場……
死去的人再也沒了將來,可活着的人卻還要堅強走下去。
在見到君長霓之前,懷讓便已做好了將來的打算,所思所想與君長霓一拍即合。
因着是出逃,他們決定暫時留在北安,為避免再給將軍府等人添麻煩,他們離開了京城,去了落日孤煙的大漠、去了碧波澄澈的海島……
那兩個月,君長霓與懷讓過上了神仙眷侶般的日子,沒有宮中的規矩眼線,沒有尊卑之別,他們如同世間尋常夫妻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隨心所欲。
可君屹怎麼可能就這樣放過她?
窗戶閉上,暖爐里火炭燒得噼啪作響,殿內沒一會就暖了起來,可隨着一聲「陛下駕到」的唱詞,周遭溫度又急速降了下來。
殿門敞開又關上,小侍女見到了聖容。
這是小侍女進宮以來第三次見到新皇,第一次是她剛調派過來那日下午,她和一眾剛來沐陽宮的婢女們聽受管事嬤嬤宣讀宮中規矩,不經意間見到了剛從殿內出來的新皇。
那日她只見到個虛影,可只一眼,她便感受到了那迫人的帝王威勢。
第二次,是在七日前,同樣是在沐陽宮,她被膳房派去給公主送湯,那一次她站到了新皇跟前,看得更真切了。
殿內氣氛靜窒,新皇與公主似乎發生了爭吵,兩人分坐在桌邊俱都不說話,新皇面容凌厲陰沉,她甫一看見便開始瑟瑟發抖,低下頭不敢直視,心中忽而冒出一詞——暴君。
接着便是今日,仔細回想,第一面第二面之間也是隔了七日,不知是不是巧合。
新皇一進殿裏便徑直走到了公主身邊,小侍女趕忙跪地行禮,不經意間瞥到新皇面龐,除了驚艷於他絕美俊俏的容顏,小侍女另又發現一件事。
相比於七日前,新皇似乎更消瘦了,神態也更加憔悴,是因為與公主殿下爭吵冷戰,放心不下,寢食難安導致的么?
小侍女降低存在感,本能地想要探究,可未等殿內二人開口,她便被新皇身邊的大太監阿喜拎了出去。
殿裏又一次爆發了激烈的爭吵,這一次,小侍女聽得一清二楚,她心驚不已,原來外面的傳言都是真的。
可七八日才來見一面的人,真的是所謂的心上人嗎?
與小侍女一併站在門口的還有阿喜,兩人分站在門兩側,迎着漫天風雪等待着不知會不會突然響起的傳喚,鼻尖凍得通紅。
「你冷么?」小侍女突然問。
阿喜歪了歪臉,下意識便想訓斥,可寒風吹來,他被激起一身雞皮疙瘩,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誠實點了點頭。
小侍女縮着肩頸,沖他咧嘴一笑,「我也冷,咱們靠近些吧。」
說著便湊到了阿喜身邊,兩人像屋檐底下抱團取暖的雀鳥緊挨在一起,屋外寒意刺骨,屋裏的氣氛也降至了冰點。
不一會。
「十九是誰?」
聽着裏面不止一次被提起的名字,小侍女又一次好奇起來。
阿喜呼吸一頓,他不知想到了什麼,慢慢垂下了眼帘。
那是個奇女子,文治武韜,無所不能。
自她消失那天,帝王身上的精氣神也被帶走了,旁人不知新皇因何至此,一直跟在他身側的舊人卻是知道。
那萬人之上的帝王嘴上不承認,可在意與不在意,都寫在了臉上。
「你說呀,十九是誰?」
阿喜仿若一下子墜入了過往回憶中,久久不曾開口,小侍女急不可耐催促。
十九究竟是誰?
公主殿下說新皇喜歡她,那人在哪?
新皇喜歡的不是公主殿下么?
阿喜皺眉,拍開小侍女拉扯他衣袖的手掌,「不該問的莫要問,管事嬤嬤沒教過你規矩嗎?」
身為新皇身邊的大太監,阿喜身上自有些高位者的威壓。
不懂事的小侍女被他嚇了一跳,顫顫退到一邊,卻也在這時聽到了好奇之事的答案。
原來那十九死了,被新皇害死了。
而新皇的反應極大,像是遭了污衊怒不可遏,又像是被人觸到逆鱗,撕開了小心呵護見不得人的傷口。
小侍女忽然想起了同鄉放牛的少年,在他少年身上她學會了什麼叫口是心非、惱羞成怒,此刻的新皇似與少年一般無二。
小侍女想了想,傳言什麼的,大抵也是不可全信的。
又一次不歡而散,新皇踢開門憤然離去,小侍女嚇了一跳,趕忙跪地磕頭,生怕惹禍上身。
阿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