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終章(續9)
可是他們不知道的是,隨着他們的離開,那些神秘的人也開始了行動。發現“榮養者”的消息越來越確切,他們的所經所歷,事無巨細,被一件件公佈出來。.
終於,有人坐不住了,開始了對那些倖存者的追殺,在倖存者和追捕者的對抗中,越來越多的信息被民眾得知,這些信息形成了連鎖反應,如同一粒沙子的滾動,最終形成了一場沙暴。
隨着一個個隱秘的亂葬坑,一個個行將就木的倖存者,一處處陰暗的地下監牢出現的人們面前的時候,所有的人都震驚得無以復加。
人們憤怒了,無論是大秦本土還是它所征服的國家,反抗羅傑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最後在實不可解的情況下,羅傑被迫撤兵,回國去平息風暴。
羅傑一走,那些被他征服的國家實際上就處於一種自治的狀態,再也不是大秦王國的附庸。
而回到大秦的羅傑,則開始了他血腥的鎮壓。由於他的鐵腕,再由於他身後海域的支撐,他最終扭轉了局勢。當他將反對派擁立的君主,他的遠房堂哥送上斷頭台的時候,他終於又將大秦牢牢地控制在了手裏。
然而這一次,人們的臣服卻與從前完全不同。前一次是敬服,而這一次,則是不得不服。
自那以後,羅傑沒有再走出大秦的國土。據說他的身體也開始出現了問題,據說他開始縱情聲色。但這一切都沒有得到證實,因為他極少走出王宮,即使走出王宮,也是用半塊面具遮着臉。
於是又有人傳言,羅傑國王的容貌出現了衰老。更有甚者,還說羅傑已經失去了生育能力,連那個小王子都不是羅傑的孩子。
總之,對於羅傑不利的傳言越來越多,但是人們到底還是懼怕羅傑的鐵血手腕,不敢再起什麼反抗的心思。
大秦國內的情況不僅對於北國,對於任何受大秦威脅的國家,無疑都是大好事。強敵在側,誰又能睡得安穩。尤其是經歷了大秦的狂飆之後,大家好像都十分珍惜這一段的安寧。
西洋自鳴鐘的響聲,將馨月從沉思中喚醒。她長長地舒了口氣,這些年,可真不容易。
低頭看着床榻上的丈夫,她忽然又想起當年的海島的時候,他也是那樣閉着眼,躺在簡陋的矮榻上。那時,真的好危險。如果自己不是當機立斷,決定和他一起回到北國,他或許真的有可能亡故在那海島上。
想到此,馨月的心顫抖了一下。若是他當初真的亡故在那海島上,只怕她也活不了了。雖然有他的命令,但是齊秦他們幾個,在大慟之下能不能遵從他的命令,可真是說不準的事。
要是當初他們憤怒之下殺了她,然後呢?那必然是將她的兩個孩子送回北國,因為那可是北國的王室血脈。
想到這兒,馨月不由自主撇了撇嘴,那般小兒女的樣子,在她那明顯衰老的臉上顯得有幾分滑稽。
想到自己這一生還真是夠玄幻的,一個小家碧玉,原本該有一份平靜的生活,相夫教子,兒孫繞膝,然後慢慢老去。可誰又能想到,她如一粒沙子一般,身不由己地被裹挾,幾經沉浮,幾度生死,最後竟然能以北國左賢王妃的身份安定了下來,這個結局,便是如何想也是想像不到的。
她忽而又想起了當初在安王府的那些日子,在那一方園子裏,種菜,養雞,種草藥,甚至還腌鹹菜。當初她是那麼傻,以為通過自己的努力,能讓他的日子好過一些,而實際上……她不願意再想了。
說起來,她的命真是不可思議的好,身居高位的丈夫居然不嫌棄她有那樣的經歷,竟然對她那樣好,想來,也許真像人家說的,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她這輩子,一定要好好修行,讓自己的下輩子也能這樣好。生活富足,兒女雙全。
兒女雙全,這幾個字忽然像針一樣扎疼了她,她想到了自己唯一的女兒琳琅,心又不由自主地抽痛。她的女兒,她可憐的女兒啊!凋零在本該盛開的年華里,成了她心中揮之不去的創傷。
在她的腦海里,時常出現的還是她幼年時的樣子,額前的紅珊瑚珠串隨着她的奔跑搖晃着,胖胖的小臉上滿是汗水。
恍惚間,她好像又聽到了琳琅奔跑間珠串的撞擊聲,輕靈細碎,伴隨着她張揚的笑聲。
她不禁向那發出聲響的地方看去,她竟真的看見了琳琅,依然穿着火紅的袍子,額前的珊瑚珠串隨着她的奔跑跳躍搖蕩。琳琅向她跑來,一如兒時那般。
她不由得伸出雙手,喃喃地喚着,“琳琅。”
琳琅繼續向她跑來,一邊跑一邊喊着,“祖母,祖母,嬤嬤今天做了酥糖,我給祖母帶來了,祖母嘗嘗,可甜了。”
這一聲祖母,將馨月喚醒了,她又癔症了,這哪裏是琳琅,這是寶哥兒的女兒,她的大孫女阿璇。
這孩子是在那個凄涼的新年誕生的,那年新年,大媳婦生了一對龍鳳胎,這兩個孩子的出生,給凄風苦雨的左賢王府增添了珍貴的溫暖和希望。丈夫的病情,就是再那時趨於穩定的。這兩個孩子,可真是他們的福星。
也許是琳琅的事給了他們太多的反思,阿璇在取名的時候,規規矩矩地按照北國王室的傳統,只起了一個單字的名字。阿璇是他們這一代第一個女孩,在滿了周歲的時候,北國王室冊封她為福郡主。
也許是為了彌補琳琅給他們帶來的痛楚,阿璇的模樣和當年的琳琅幾乎一模一樣,左賢王府的一些老人兒都背地裏甚至悄悄地說,這阿璇說不定是琳琅郡主又投胎回來的。
當然,這些話是不敢在主子們面前說的,琳琅郡主,是這府里最大的禁忌,誰也不會嫌自己命長,去越那雷池。
此時阿璇已經跑到了祖母面前,胖胖的小手抓着兩塊用江米紙包着的酥糖。那江米紙已經有些化了,粘在阿璇的手上。
馨月已經醒過神來,伸出胳膊將阿璇摟在懷裏,在她粉嘟嘟的小臉上親了一下,“乖阿璇。”
阿璇依偎在她懷裏,揚起臉看着她,抓着糖的手依然舉着,“祖母吃,可甜了。”
馨月從她手裏拿過一塊酥糖,其實她並不想吃,這兩年年齡大了,似乎愈發不喜歡甜食了,可是她不忍心讓小孫女失望。
“阿璇乖,祖母和阿璇一人一塊,好不好。”
阿璇的臉上滿是神秘,“祖母,阿璇就是想和祖母一人一塊的,嬤嬤不讓阿璇多吃糖,阿璇只能藉著給祖母的由頭多吃一塊了。”
馨月笑了,又在阿璇紅撲撲的臉蛋上親了一下,這孩子還真夠實誠的。
酥糖入口,難得的不那麼甜,有一股濃濃的花生味兒,滿口生香。
馨月抱着阿璇,輕輕搖晃着,心中的酸澀被沖淡了不少。
阿璇吃着酥糖,望着床榻上的左賢王,“祖母,祖父什麼時候能起來呢?祖母不是說要是阿璇天天來看祖父,祖父就能起來嗎?”
馨月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祖母也不知道你祖父什麼時候能起來,不過祖母覺得,祖父肯定知道他的乖阿璇天天來看他的。祖父一定也特別想趕快醒來,看看我們的乖阿璇長什麼樣。”
阿璇點點頭,“嗯,祖父要知道阿璇長得那麼漂亮,一定會醒得更快。”
馨月哈哈笑起來,這小丫頭,這才幾歲,就這麼自信。
阿璇看到祖母笑了,覺得祖母肯定也同意她是最漂亮的姑娘。便高興地說,“祖母,今天嬤嬤教了阿璇一支歌,說是祖父當年喜歡的。”
馨月有些吃驚了,阿璇說的肯定是她的教導嬤嬤,那是當年王府的管事金花嬤嬤的女兒。自己丈夫當年喜歡的歌?她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哦?是嗎?祖母否不記得你祖父當年喜歡什麼歌呢。”
阿璇見祖母這樣說,立刻來了精神,得意地從馨月懷裏跳下來。“祖母,那阿璇唱給祖母聽聽,嬤嬤只教了幾遍阿璇就記住了,嬤嬤都誇阿璇聰明呢。”
馨月看着她的小模樣笑了,“好呀,那乖阿璇就給祖母唱一唱,正好祖父也一起聽一聽。”
阿璇更來勁兒了,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仰起頭,用那香甜的奶音唱了起來。
“敕勒川,
陰山下,
天似穹廬,
籠蓋四野,
天蒼蒼,
野茫茫,
風吹草低見牛羊。”
小女孩兒的歌聲悠揚婉轉,馨月的嘴微微張着,心中的震驚無法言語。
她記起來了,丈夫的確唱過這首歌,那是在海島,他傷病交加,他唱過這首歌,他說那是他家鄉的歌。那是她還不知道他尊貴的身份,只是感覺那應該是一支悠揚的歌,卻讓他唱得那樣悲愴。那時,也許他是感到自己有可能回不了故鄉了吧!
好在,自己在關鍵的時候做出了正確的選擇,這才讓他和自己都避免了一場悲劇。萬幸,真的是萬幸。
在小女孩婉轉的歌聲中,馨月長長舒了一口氣。人那,這輩子,可真是……
馨月的感慨被阿璇突如其來的喊聲給打斷了,“祖母,祖父是要醒了嗎?”
馨月一驚,看向床榻,只見左賢王依然閉目躺着,沒有絲毫變化。
她嘆了口氣,“祖母也好希望你祖父醒呢,可是你祖父不聽話。”
阿璇卻固執地指着榻上的左賢王,“可是祖父流淚了,祖父是不喜歡阿璇唱的歌嗎?”
馨月聞言又是一驚,她定睛向左賢王的臉上看去,卻見左賢王眼角,流下了一串晶瑩的淚珠。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