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省親別院
後記
三省親別院
武正元年,正月十六上午,御書房。
“消息確定了?”周陽翻着手裏的材料,嚴肅向趙麒英問道。
“江南幾乎所有士紳都不幹凈。”趙麒英苦笑着說道,“領頭的幾個就不說了,骨幹那些也可以不論,剩下的就算沒直接參与,絕大多數也都交了糧餉,特別是鹽商原本剩下的五家,更是不惜血本全力支持,完全不顧一切。”
“自從陛下以內務府名下的雪字號為基礎,公開在各地出鹽后,鹽商那邊的收成一落千丈。”看自家大姐翻着材料向周陽講解說明,趙燕翎也沒閑着,“如今的‘鹽稅’,實際上大部分直接進了皇家的柜子,少部分朝廷鹽場拿了,鹽商一方面收入雪崩,一方面各路的關係需要維護,哪還有以前的好日子?他們不拚命才怪了,倒是士紳那邊,他們又為了什麼?”
“這世上的好處都是有定數的,陛下能多拿,他們自然少拿。”邢岫煙輕聲說道,“如今朝廷定了軍機,軍中有了學院,軍隊地位大漲,這些都是從文官那邊爭取來的,江南士紳歷來在朝堂上很有地位,如今哪裏還有他們說話的餘地?
朝堂上各位大人也還罷了,那些家中只有人做個小官、甚至乾脆退出了朝堂的,原本能分到他們那裏的好處或是減少,或是乾脆沒了影子,豈會不得罪他們?就以鹽貨來說,當初江南各家,哪一個在這裏面不伸手?如今他們想要,還能越過內務府去?”
“只有一點你說錯了,世上的財富並非固定不變,總量其實一直上漲,但分配的變化才是影響這些大頭巾的根本。”周陽笑着說道,“就好比一塊油餅,大家一起吃,總有人吃得多,也有人只能吃得少,但大方嚮應該是大部分吃飽、少部分吃好、個別人滿嘴流油。
可現在的天下是個什麼狀態呢?絕大多數挨餓、只有少部分吃飽,偏偏極少數人滿嘴流油也就罷了,還特么不捨得讓出絲毫,讓那些快要餓死的百姓吃上一口,知道我說的是誰吧?”
“這......”三個妹子表情一變,趙麒英不放心的說道,“陛下,如此一來,你是與天下為敵啊!”
“不至於。”周陽笑着搖搖頭,他可沒膽子像教員那樣,心裏除了百姓什麼都不裝,連自家都不顧,“我把武將和軍隊的地位抬起來,逼着那群大頭巾讓步,甚至故意讓他們鬧騰,為的就是從他們手裏逼出銀子,然後建設全天下,並非真的要完全廢掉他們。”
“如此便好!”妹子們總算放心了。
“麒英,江南那邊還有其他情報嗎?”周陽接着問道。
“除了這些之外,還有就是和郭家一些旁支的接觸。”趙麒英翻了翻材料說道,“特別是樂善郡王一脈,現在接觸的最頻繁,東方姐姐說,他們已經商量人選了,最可能的是嫡出的次子或是三子,準備悄悄送去金陵。”
“告訴東方,讓她意思意思攔截就行了,不用太認真。”周陽澹澹說道,“拖了這麼長時間,該收網了。”
“陛下放心!”趙麒英點了點頭。
“皇爺,喝茶吧!”正說著,晴雯端着一隻茶盤進來,擺上茶杯給三人都倒好,又放下了一疊小點心,“這盤桂花酥,是二姑娘自己倒御膳房練習了好久,總算是做出來了,原本想着自家姐妹嘗個新鮮,還是林姑娘提醒,才給這邊送了一盤。”
這丫頭如今對一大家子的稱呼,除了周陽這裏換成了“皇爺”之外,其他基本沒變,哪怕她身上也掛着“麗妃”的名號,卻始終幹着丫頭的事情,她也是幾個丫鬟中唯一有“妃”號的,其他多是“嬪”位,如李紈身邊的素雲,現在就是“春嬪”。
“二妹妹的手藝?”周陽愣了一下——其實,他對自家人的稱呼也基本沒變,“那我可要好好嘗嘗,對了,她怎麼想起要去學習廚藝了?”
“還不是皇爺上次碰上她們的詩社,調侃了一句‘上得廳堂下得廚房’,就被二姑娘記住了。”晴雯笑着回道,眼見周陽已經拿了一枚品嘗,這才拈起一枚放入口中,眯着眼睛片刻才說道,“有些太甜了,吃多了容易膩得慌。”
“你呀!”周陽笑着攬住她輕輕一吻,“她們幾個在幹什麼呢?”
“奴婢是從大姑娘的長春宮過來的,四位姑娘再加上過來玩耍的雲姑娘,還有幾個丫頭一起觀賞皇爺賞下的那幾盆百合花,聽雲姑娘的意思,還想搞個詩社,卻被大姑娘壓下了。”晴雯笑着說道。
“哦?可能是她們誤解了朕的意思。”周陽立刻明白,這是元春把那句“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理解錯了,“行了,正好今天的事情完了,我這就過去——嗯?晴丫頭,怎麼沒有林妹妹?我記得這類賞花鬥草的事情,應該少不了她吧?”
“林姑娘去了皇後娘娘那裏,好像是榮國府的事情。”晴雯想了想回答,“嗯......想起來了,奴婢從鳳藻宮過來的時候,看見襲人姐姐,還說了幾句話,應該是寶二奶奶過來了,至於到底是什麼事情,奴婢真的說不清。”
“哦?”周陽心頭一動,轉頭看了看趙麒英。
“陛下放心。”趙女俠乾脆的點了點頭。
“皇爺、麒英姐姐,你們在說什麼?”晴雯茫然說道。
“好了,晴丫頭你先到鳳藻宮,就說我一會兒就過去。”周陽笑着把丫鬟打發走,見她出門后在藉著問道,“沒有遺漏吧?”
“前天晚上送進了錦衣軍大牢后,我親自過去讓他‘畏罪自殺’了。”趙麒英笑着說道,“也幸好如此,他見了我之後立刻提到了他那妹妹的問題,必然是妄想以此換取活命的機會,卻不知就是因為這個,他才非死不可。”
“養不熟的東西,要是他傅試僅僅有想法也就罷了,偏偏還有膽子和江南那邊搭上。”周陽冷冷一笑,“對外呢?”
“原想着今天再說的,既然寶二奶奶來了,就只能說是昨晚元宵大慶,下面的人疏忽了。”趙麒英無奈說道,“陛下也真是的,家裏這麼多姐妹,天下有的是姑娘,怎麼偏就和榮國府對上了呢?如今兩府的幾位年輕的奶奶,哪個沒......”
“咳咳!”周陽尷尬的瞪了妹子一眼,見她不再多說,只抿嘴微笑才沒好氣的說道,“當初我哪會想到,竟然這麼快就坐上了這個位置?就想着百忙之中多點兒消遣,再說我的交情是璉二哥,那帶玉的卻老是不長眼,我還能不收拾他?”
“璉二奶奶也在宮裏呢......”邢岫煙幽幽說道。
“文妃娘娘?”某人咬着牙問道。
“臣妾遵旨!”邢岫煙抿着嘴低下頭,肩膀卻笑得有些抖動。
“你呀!”周陽抱過妹子長長一吻,這才無奈說道,“那娘們兒你們又不是沒見過,真不是能擔當的人,我當初......算了,總之就是沒管住自己,有什麼問題擔著就是。”
“陛下,如今朝廷關於‘後宮大選’的請求一波比一波高,總不能老是這麼拖着吧?”趙麒英及時調整了方向,“就算是不能大選,好歹也挑幾個進來,我們姐妹可沒膽子背上‘善妒’的名頭,就是皇後娘娘,如今也有些頂不住壓力了。”
“你可別說不知道怎麼回事。”周陽沒好氣的說道,“就連當初答應水溶的條件,我現在也推回去了,改成了水家姑娘出門時,讓璇兒親自下旨賜婚,再多給賞賜,剩下的那些所謂的‘大選’,真正目的不就是想多個說話的渠道嗎?”
“陛下,武勛這邊好說,橫豎你給的好處,放眼整個歷史上都不多見,可文臣那邊......”趙燕翎猶豫了一下說道,“是不是也讓一步?反正將來有的是機會,推遲一點並無不可。”
“一步不讓。”周陽冷冷的搖了搖頭,“就算是給甜棗,那也要等打完了板子之後,不讓他們分清現實,再多的好處也不過是喂狗,還是喂不熟的野狗——行了,先這樣吧,你們三個辛苦的點兒,岫煙,瑢兒那裏替我去一趟,就說我是有事去不了。”
“陛下放心。”三個妹子這才點頭。
鳳藻宮。
“二嫂子,你也不要着急,這錦衣軍的事情,別說我沒根本不知道,就說知道了也插不上手。”相比於不需要太在意的永靜公主郭璇,林黛玉想推都推不開,因為宮中一干與賈府關聯的姑娘,以她的身份最高,“剛才麗妃妹妹所說,你也聽見了,不如等一會兒吧。”
“多謝皇貴妃娘娘!”傅秋芳還能怎麼樣?只有苦笑着點頭,“不敢欺瞞兩位娘娘,民婦知道家兄罪孽深重,萬萬不敢有什麼過多的念想,只望陛下、娘娘開恩,能夠留他一命,讓我傅家不至於斷了香煙便可。”
傅秋芳的自稱只能是“民婦”,連“臣婦”都不行,因為她沒有誥命身份,賈寶玉也是白身。
“這話怕是只有陛下能許,後宮之中哪有胡亂開口之理?”到了唱白臉的時候,林黛玉自然不再適合多說,郭璇很乾脆的懟了回去,“好了,你也不要多想,耐心等等吧!”
“二嫂子,如今寶二哥學業如何?可有進步?”眼看現場氣氛有些壓抑,林黛玉笑着拉起了家常。
九月中旬,榮國府正式迎娶了傅秋芳入門,某人則因為身份的變化,不大可能再履行當初的“條件”,甚至連“開恩”親臨現場都不行,賈寶玉只是白身,在婚禮上享受“皇家恩典”的資格都沒有,賞賜都不行,哪怕是當初“榮國府門生”的帽子,有好處也該給賈璉,賈寶玉輪不上。
於是,周陽就另闢蹊徑,以“督促學業”的名義,賞給剛剛入門的傅秋芳玉如意一對、金戒尺一隻,正好呼應了曾經的“金玉良緣”,並且在兩人拜堂前專門讓回去參加兄弟婚禮的元春傳話,“學業之事,不可輕忽”。
說的更直白一點,傅秋芳今後能以“如朕親臨”的身份,在學業上嚴厲督促賈寶玉,這事兒賈政非常興奮,不顧眼前站的是自家女兒,當場跪地謝恩,賈母和王夫人就臉色難看了,可她們再大的意見也只能憋着,因為傅秋芳還有一對兒玉如意鎮場子呢!
“寶玉的學業......”傅秋芳再次面露苦笑,因為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賈寶玉能夠金榜題名、為官作宰,那也是她身份提升的根基,可惜......“比以前進步多了,可是距離陛下的期許,怕是有所差距。”
“二嫂子若是......”林黛玉無奈勸說,她還能不知道賈寶玉的尿性?
“陛下駕到——”正說著,宮門外一道道號令已經傳入殿中。
“民婦——”被賜座的傅秋芳趕緊起身。
“好了,陛下不喜歡這類規矩。”郭璇澹澹的一個眼神示意,讓她繼續坐着,擺手示意所有下人清場后才接著說道,“當初陛下沒有榮登大寶的時候,你也算是伺候過的,該有的恩典少不了,可也要記住自己的身份,不可心生妄念。”
“民婦不敢!”傅秋芳當場臉色慘白,不顧一切的跪在了地上。
“二嫂子——”林黛玉已經無奈了,只好起身將傅秋芳扶起來,苦笑着說道,“但凡你有一點兒能夠入眼的東西,周大哥也不會讓你如今這般......”
“民婦......”傅秋芳已經苦澀落淚,“悔不當初。”
“好了,朕之所以晚了一會兒,主要是了解情況。”三人正說著,周陽已經大步進殿,掃了一眼傅秋芳才說道,“我猜到了你說的事情,可惜已經晚了,原本你大哥不是主謀,抓他只是為了打開一個缺口,卻不想他心虛膽小,竟然在昨晚畏罪自殺,讓人可憐又可笑。”
“這——”傅秋芳當場僵住了。
“璇兒,中午準備一桌小宴,我們三個一起吃頓飯。”周陽沒再看她,轉頭向郭璇交代了一句才問道,“後面的花園沒什麼人吧?”
“陛下可要臣妾讓人把暖房收拾出來?”郭璇沒好氣的問道。
“不用了。”周陽的回答讓傅秋芳心底唯一的一點兒念想也沒了,“寶二奶奶,你跟我來一趟。”
片刻后,鳳藻宮後花園。
“陛下——”眼看園中無人,傅秋芳第一時間跪在地上,“兄長他當真已經......”
“朕已經得到消息,你大哥私下裏和江南多有聯絡,與郭家的幾個旁支也有不少款曲。”周陽澹然說道,“他如今死了也好,至少不會再牽連到你,看在你當初服侍的份上,朕就許你一個恩典,等桉子結束算他是卧底,不再追究任何責任。”
“多謝陛下恩典。”傅秋芳臉上全是苦澀。
“起來吧,在賈府還好嗎?”猶豫了一下,周陽還是問道。
“有勞陛下關心,民婦多虧了當初陛下的賞賜,如今府上西路院除了老祖宗,就是民婦身份最高,府里奴才又清理過,萬萬不會再有不開眼的東西。”傅秋芳落後兩步,開始跟着在花園散步,“寶玉這些日子總算有了些長進。”
“那就好!”周陽點了點頭,好歹也算是用過的女人,他略一考慮就給她一個鐵打的身份,“這樣吧,我現在後宮之中多有賈府之女,就給一個恩典,過幾天會有內務府協同工部,將寧榮二府的花園打通,建一個‘省親別院’。
今後,若是條件方便,我會允許元春姐妹四個按規矩回府省親,到時候就指明由你掌管,雖說她們四個回去不了幾次,但有這座別院打底,就算是沒了你大哥,賈府之中也絕不會再有人小瞧你,最後一件,一定要督促好寶玉的學業,我會親自下旨申斥。”
“多謝陛下恩典!”傅秋芳驚喜的跪地謝恩,“不敢欺瞞陛下,寶玉的學業確實太過尋常,但資質上佳,若有嚴格督導,按理說萬不會拖到如此地步,今後有了陛下的旨意,民婦就有信心讓他的學業再有進步,只是,老祖宗和太太那裏——”
“我會解決的。”周陽略一猶豫,還是點了點頭,“回去吧。”
“陛下.....可還要民婦——”傅秋芳咬了咬牙,額頭貼地說道。
“你和寶玉已經圓房了吧?”周陽澹澹問道,他可沒有“混用”的興趣。
“......民婦明白了!”傅秋芳抬起頭,表情苦澀的望着遠去的背影。
數日後,榮國府東跨院中,賈赦與王夫人因服藥過量,一同死於卧房,賈政得知后昏厥當場;考慮到名聲問題,賈府草草辦了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