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鼓動
林瑞和羅廣洛剛回各自艙室休息了一會兒,林瑞翹着腿靜靜躺在狹小的床鋪上,雙手枕在頭下,默默思考着接下來該如何進行下一步計劃。
按照吳標等一班人的說法,現在是光緒十六年,西曆189o年6月,大清國剛剛打贏中法戰爭剛過去五年,而歷史上著名的北洋艦隊已經成軍近兩年。
北洋水師年初第一次奉命下南洋宣慰時,是很受南洋華人的歡迎,當然飽受西人欺壓的華僑們對海防建設是慷慨解囊,就吳家來說,那一次獻金的足足有上萬銀元。
其時《叻報》亦云:“凡我華人…瞻漢家之儀制,睹宗國之旌旗,殊足令人氣宇為之一揚,…而瞻望者亦為之sè舞眉飛。此為中國振丕之徵,…華人雖異地棲遲,而其心志尚不忘故國”。
當時宿務市民張燈結綵,歡欣鼓舞,碼頭一帶,萬頭攢動,爭先恐後瞻仰新式海軍雄姿,十分興奮。
北洋艦隊遠航的最大成效,就是巡視東南亞各港,彰顯國力,提督丁汝昌目睹芙蓉、雪蘭莪、霹靂、檳榔嶼的華人遭有關當局虐待,回國後上奏:以南洋各島華僑“未設領事之處,多受洋人欺凌剝削,請求保護”,
丁汝昌的願望固然良好,南洋華僑也無非是希望水師常來,顯示大清的堅船利炮,好讓西人總督、省長們處理華人與土著之間的矛盾公平一些,南洋土著們的行為收斂一些。
但大半年過去了,清廷動作遲緩,遲遲未在新加坡設總領事,朝廷官員對西人言行依舊,更未提出任何照會抗議,南洋各地華人商會領袖多少有一些失落。
這次宿務的西班牙人縱容土著士兵搶掠就證明了南洋華僑地處境依然沒有改變。
林瑞猛然想到,唐山輪出現在189o年的宿務,難道不是一次上天賜予自己的機會么?歷史或許在這裏轉了個彎?此時此刻,林瑞再也無法安睡,急急起身又朝隔壁的艙室而去。
凌晨時分,剛剛進入夢鄉的林瑞便被在外負責放哨的黃強叫醒,林瑞起身一看吳標也在,後面還跟着一個大約三十歲左右的青年,吳標簡單介紹了一下,那這人正是吳標的親哥哥吳輝。
原來,回去報信的吳標和周開湖划著救生艇不多時便尋找到一個僻靜茂密樹林掩映着的小小海灣,上了岸后一路上小心翼翼地向著華人居住區剛走了大約一里多路,正巧碰上了前來尋找他們的大哥吳輝,黑暗中雙方差點接火,但兄弟倆瞬間便認出了彼此,於是在短暫的驚喜和解釋后,吳輝一行除了一人回去報平安外,都來到這艘突然出現的貨輪上。
不久羅廣洛也起身,招呼大家一道去了最大的房間——餐廳,在吳標簡單介紹之後,大家便熟悉起來,畢竟都是同文同種的華人,何況面臨著共同的危險局面。
“你確定西班牙人不只是搜查?還會殺人,抄家甚至屠殺?”林瑞有些驚訝地對吳輝說道。
畢竟來自百年後的文明世界的林瑞對屠殺僅僅停留在紀錄片和書籍上,真的難以想像身邊的人成批地倒在血泊中是什麼樣的景象,即使幾個小時前林瑞剛剛近距離shè殺了幾名土著士兵,但黑暗遮擋了那血腥的場面,沒有形成強烈的視覺衝擊。
“應該是真的,昨天白天土著士兵過來搶掠,又放火燒毀了我們家的最大的倉庫和附近的商鋪,晚上西班牙人卻只是宣佈宵禁,父親剛剛從在彼得堡的一個華佣那裏得到消息,天一亮西班牙人就會借搜查軍火的名義查封所有華人住宅、商鋪,父親準備通知所有華人撤走。”吳輝頓了頓,艱難地繼續說道:“一百五十年前爪哇島巴城外的紅溪,南洋華人永遠忘不了。”
吳輝提到的紅溪慘案是在174o年1o月9rì,荷蘭人以搜查軍火為名,命令巴達維亞城內華僑交出一切利器,荷軍挨戶搜捕華僑,不論男女老幼,捉到便殺,對華僑進行血腥洗劫。
屠殺持續7天,城內華僑被殺近萬人,僥倖逃出者僅15o人,被焚毀和劫掠的華僑房屋達六、七百家,財產損失,無法估計這就是當時震驚爪哇、中國和歐洲的巴城大屠殺。因巴達維亞城西有一條河,名紅溪,是肇事地點之一,故稱為“紅溪慘案”。
“南洋的華人就像是洋人圈養的牛羊,需要吃肉的時候便宰殺一批,祖國不夠強大,海外的子民就會永遠是下賤的奴隸,幾百年來都是如此”羅廣洛似乎在回憶着什麼,低沉的話語使得所有人神情黯然。
突然,林瑞想起了以前在網絡上見到的一詞,便開口緩緩念道:“巴城眾溪水紅逝匆匆百五年來冤獄聚悲風,南洋淚心傷醉怒千重諸島灰飛白氣始沉東”。
一詞前半悲愴,後半激昂,眾人的心情隨着林瑞的話語心情起伏跌宕,聽得極為入神,甚至可以看到吳輝的眼睛已經變得通紅,甚至可以看到有淚水正在眼眶裏打轉。
羅廣洛心叫厲害,這個臭小子什麼時候會吟酸詩做酸詞的,引得老子也心裏堵得難受。
“你們說要撤?你們能撤哪裏?城內上千華人,那麼多老幼婦孺怎麼撤?哪有那麼多的船,即使有,這麼短的時間根本來不及準備,就是出了海,也是死路一條,”林瑞眼睛轉了轉,見到所有人的思緒都被自己的一詞所感染,心道此刻正是最佳的時機,於是瞟了羅廣洛一眼,突然故作激動地站起來大聲道,“不如干他娘的,武器我們提供,我們一起守衛家園,誰敢燒我們的屋,殺我們的人,我們也讓他嘗嘗槍子的滋味,反正昨天都已經開槍殺人了,現在大不了不就是再多殺幾個么!。”
之前林瑞見到吳輝之後,一直在回想着昨晚同羅廣洛的謀划,正巧碰到西班牙人對華人下手這個節骨眼上,所以不如趁熱打鐵,鼓動華人起來反抗,也許這樣才能擺脫目前兩人尷尬的困境。
宿務的西班牙白人軍隊只有幾十人,土著軍隊的武器和戰鬥力目前看起來只要不被近身幾乎可以忽略,如果成功擊敗西班牙的軍隊,只要消息傳遍南洋,傳回國內,清廷或許不太能指望上,但一直對rì薄西山的西班牙殖民地虎視眈眈的列強們便極有可能會插手,或許那就是機會。
即使是輸了,到時候大不了燒毀唐山號,同吳家一道撤走,有了曾經並肩作戰的關係,以後還怕在南洋的華人圈子裏混不開么?再說,西班牙人已經瞧上了自己的這艘船,自己已經槍殺了好幾個土著,這仇已經結下了,更無退路可言。不如鼓動華人,放手一搏,或許才有一線生機。
“林大哥說的對,有槍了,怕他個鳥毛,只有抵抗,抵抗才是出路,要讓西洋人知道我們華人的厲害,以後才不會欺負我們。”吳標也站起來大聲提議道。
周開湖等幾個年輕人目光閃動,躍躍yù試,緊緊握住了手中的槍。
“我們只有幾支槍,再算上你們手上的,別說對抗拿新式快槍的西班牙人了,就是土著輔助軍也打不過,畢竟他們有近兩百人,就是一個換一個,也不是對手”吳輝看看羅廣洛、林瑞無奈地說道。
吳輝的話語像一盆冷水當頭澆下,使得眾人剛剛鼓動起來的熱情一下子全沒了。
“如果我們可以提供最最新式的步槍呢?五十支!不,一百支!敢不敢?”羅廣洛淡淡問道,手指向窗外的敞口貨倉內的十多個集裝箱,“看到那些鐵箱子了吧,裏面有三分之一都是軍火,對付幾十個西洋人,足夠用了,只是要看你們吳家夠不夠種,敢不敢挑這個頭!”羅廣洛略帶嘲諷的語氣衝著吳輝說道。
“哥,干吧,我們吳家還有謝家、黃家…子弟當中跑過船,使過鳥銃的也有好幾十人了,林大哥他們的快槍只要熟悉一下基本上就會使了,干吧,我受夠了。”吳標大聲嚷嚷着,用期待的眼神看着吳輝,其餘幾個華人青年眼神中也是同樣充滿了幾分亢奮。
吳輝低頭思索了一陣,咬咬牙說道:“既然洛叔和林兄弟都將自家的槍借給我們,我們沒有理由拒絕,我就貿然替父親做一次主,幹了,只是時間不早了,天一亮,西班牙人就要開始搜查了。”
林瑞興奮地手臂一揮,說道:“那麼我們還愣着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