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甲必丹與投名狀

第四章 甲必丹與投名狀

與埃米利奧的莊園相比,此時位於城南的佔地最廣的吳家大宅內卻是燈火通明。

這大概是宿務乃至南呂宋最大、最富有的華人家族了。在十多年前,吳家的家主便被菲律賓總督親自冊封為宿務華人的甲必丹,就是領的意思。

整個吳家大院輪廓大致為方形,設計佈局十分嚴謹,或許是為了防止海盜的搶掠,除了外牆建的極為堅固高大,沒有特製的長梯是絕對無法徒手翻越的,牆體足有數尺寬,上面還建有女牆,儼然是微縮版的城牆。

此外,在四個外角上都建有一座三層樓高的碉樓,而在建築群內部,每個院落都自成體系,而每個院落之間都有甬道隔開,在兩條甬道的交叉處有都有一座小小的角樓,每條甬道都在角樓的監視下。

吳家如此勞心勞力地建造這麼一大片建築群,其目的當然不止是僅僅用於庇佑自己家族那麼簡單,因為吳家是南部菲律賓華人族群的中心。

在大院中心偏南的一個院落里,佛堂內煙霧縈繞,一個老婦人坐在神龕前的蒲團上低聲誦經,碉樓通明的燈光和窗戶里不時閃過的吳家子弟手持刀劍的身影,透出整個夜晚緊張而詭秘的氣氛,僕人們則小心翼翼地在廊下待命,唯恐打擾到客廳內賓主的談話。

“來來來,先喝口茶,這是上個月泉州老家來人給捎帶來的正宗鐵觀音,可是一直密封在罈子,一點也沒走了香氣,老弟一定要嘗嘗,”吳家家主吳益亭正熱情的招呼着坐在左手邊太師椅上的施華昌。

偌大的客廳內,卻只正中賓主位坐了兩人,僕人端上茶水后便悄悄退出。

“吳兄,雖說你是閩人,我是粵人,但你我兩家在此地生息已近百年,世代通好,相互扶持,才有吳施兩家的偌大家業,論起來,我們還是表親,”說到這裏,施華昌長嘆一口氣,隨後又接着道,“你我都是過了半百之人,這些年經歷的風風雨雨也算是不少了,但是今年的情況倒是第一次遇到,這些土著,以前搶東西就算了,可今天不但放火,還調戲女孩子,這…..白家和我們大家論起來那可都是親戚,白家丫頭還要叫我們叔叔、舅舅,這口氣世兄你能咽的下去?”

原來,商號里的夥計逃回吳家的時候將情況已經說得清清楚楚,現在宿務的華人圈子裏對白天生的事情已經是人人皆知,一方面大家都是義憤填膺,恨不得把鬧事的那些土著全部殺光,另一方面卻都覺得今天的情形同往常不一樣,更為隱憂的是西班牙人居然沒有出面懲罰鬧事的土著人,只是宣佈實施宵禁了事。

施家是宿務僅次於吳家的大家族,也是土地商號眾多,家底豐厚,在宿務的西班牙人面前也是能說上話的,這次施華昌趁着宵禁之前急急趕到吳家,表面是因為憂心幾個青年的安危前來探聽消息,其實更是害怕事態繼續擴大,而波及到自家的產業,為的就是想着同吳益亭商討出個主意。

吳益亭聽了,臉上是紅一陣白一陣,沉默半響才道:“白家丫頭倒是跑的及時,在那幫臭小子剛動手的時候就跑我家來了,現在我老母親的房間待着,另外,我已經派心腹分頭去尋找阿標他們了,暫時還沒人回報,據土著人那邊暗地裏傳來的消息,應該是沒抓住,輔助軍的小頭目馬比尼那個混血雜種已經帶着人回去埃米利奧那裏了。”提到馬比尼時候,吳益亭是咬牙切齒,心中那個懊悔憤恨溢於言表。

馬比尼正是吳益亭的中年早逝表弟與呂宋的一個大部族他加祿族女子結合生下的兒子,表弟去世后,吳益亭本想親自撫養這個侄兒,可是他加祿族人搶先一步將十二歲的馬比尼接回母家,加上西班牙人一向默許混血兒隨土著姓氏,於是吳益亭便放棄了爭取撫養權,誰知道今天的馬比尼遺傳了華人的優秀因子,雖外表不似華人,但極其聰明狡詐,在加入菲籍輔助軍后更是得到西班牙軍官的賞識,提拔為小隊長,又被他加祿族的大酋長兼輔助軍頭目埃米利奧看中,招攬至麾下,成為其心腹。

由於宿務的商業及海外貿易一直控制在華人手中,而埃米利奧隨着實力慢慢膨脹,已不滿足只經營種植園,開始嘗試涉足更賺錢的商業,於是馬比尼便成為埃米利奧擴張地盤的急先鋒,據說曾經襲擊過清廷招商局的船隻,只不過沒有確鑿的證據罷了,不過因為馬比尼在宿務的胡作非為已被宿務的華人視為眼中釘、肉中刺。

見到吳益亭的懊悔的神情,施華昌心中有些後悔,暗暗責備自己不該出言太過,於是安慰道:“洋人不是有句話叫做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么?世兄大可不必擔心,只不過我們總得想個辦法,度過眼前這關,要不…天明時候我們一起去見見波拉維夏省長?我已經着人準備了一千比索,都是白花花的墨西哥鷹洋,世兄意下如何?”

“嗯…,目前看來只能如此,我出一千五,看看西班牙人是不是能彈壓一下市面,不過老弟記得明天一定要在脖子上掛上十字架,要不又要被洋人說是上岸信耶穌,出海拜菩薩……唉..,寄人籬下的rì子不好過啊。”吳益亭長嘆一聲,跌坐在椅子上,不住的嘆息。

僕人端上的大紅袍已然沒了一絲氳氤,兩人卻是一口未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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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吳施兩家家主商討的同時,兩艘木質小船悄悄劃出港口,方向正是朝着數海裡外的唐山號。

馬比尼正伏靠在船頭,眼睛盯着前方,手裏抓着一支夏塞波步槍,正回想着剛才的交易自家是不是有些虧了。

就在一刻鐘之前,馬比尼將裝有二十個鷹洋的布袋交到西班牙軍械官米格爾的手裏,換了十支步槍一個晚上的使用權和三十子彈。

對於這個價格馬比尼倒是不覺得貴,只是拿到的武器實在是寒磣,夏塞波步槍是法國於187o年前後生產單后裝步槍,口徑.433英寸,使用紙包定裝子彈,黑火藥。

西班牙人是不屑使用如此老舊武器的,他們的制式裝備是最新式的.3o3口徑李-梅特福彈匣式步槍,採用8單排彈匣供彈,是黑火藥時代最後一種先進的制式步槍。

只可惜西班牙人是不會將最好的武器借出來的,夏塞波步槍只是菲籍輔助軍的制式武器,而且為了避免可能出現安全問題,西班牙人一般只是在訓練及巡邏時才會將這種老式步槍放給菲籍輔助軍,平時則統一收在彼得堡的軍械庫中,由西班牙人親自保管,在白種人的眼裏,菲律賓的土著不過是一群半開化的黃猴子而已,巴冷刀才應該是他們最慣常的武器。

所以即便是借出了槍,米格爾也是再三叮囑,千萬別弄少了一支,否則省長大人怪罪下來,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

至於宵禁令,那不過是針對平民而已,土著士兵也是帝國的士兵不是?

所以在米格爾目光的注視下,馬比尼帶着二十多人穿過無人的街道,大搖大擺將小船劃出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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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米利奧正在兩個僕人的左右簇擁下疾步走向彼得堡的大門,城堡前的衛兵遠遠見到燈光晃動,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槍對準正靠近的幾個黑影用西班牙語大聲道:“站住,否則開槍,宵禁令已下,如無口令,格殺勿論。”

“別開槍,我是埃米里奧,有緊急事情要見省長大人,”一身軍服的埃米里奧舉起雙手緩緩走入城堡大門的汽燈照明範圍內。

衛兵未敢放下槍,但已經略略降低了槍口,走出哨位,靠近看了看,確認是埃米里奧,便放下槍說道:“哦,原來是埃米里奧先生,有幾個星期沒見到你了,怎麼天黑了才過來呢?”

埃米里奧見哨兵認出自己,便鬆了一口氣,從衣服里掏出一個小布袋,輕輕晃了晃,裏面的銀幣輕輕地撞擊着,在寂靜的夜裏出令人愉悅的聲音,哨兵會意的接過布袋,順手便放入褲袋內。

埃米利奧便湊上去,在哨兵耳邊悄悄說了幾句,哨兵便向大門內招呼幾聲,城堡的大門便吱吱呀呀地打開了,就在剛剛露出一人寬的縫隙時,埃米里奧便鑽了進去。

在輕微的吱呀聲中,僕人打開了厚重的書房木門,省長波拉維夏蹣跚地出現在門口,他搖搖擺擺地走進書房,也不同已經在書房等候很久的埃米利奧打招呼,直接將肥胖臃腫的身軀擠進了巨大書架與寬大辦公桌間的高背椅中。

埃米利奧微微彎腰站着書房中間,牆上的壁燈照耀着埃米利奧微禿的腦殼有些亮,半響才聽到一個慵懶的聲音響起:“說吧,這麼晚找我有什麼事情,白天鬧得還不夠么?”

埃米利奧心猛的一沉,微微抬起頭,偷偷瞄了一眼坐在對面的波拉維夏,見到其正滿臉倦容的看着桌面上文件,但臉上卻絲毫未顯露出任何不滿表情,於是這才放下心說道:“省長大人,今天我手下做的確實有些過分,屬下已經教訓過他們了”。

說到這裏,埃米利奧稍微停頓了一下,在聽到波拉維夏嗯了一聲后,埃米利奧咽了咽口水便繼續道:“今晚過來是有一件大事想同大人商量。”

埃米利奧知道眼前的西班牙人的內心充滿了對金錢的貪yù,是個十足的斂財狂,從西班牙本土過來宿務上任不過兩年,便通過各種手段對華人、他加祿人的富商、大地主身上榨取了不少財富,粗粗估計已經不下十萬比索,按照交好的西班牙軍官私下聚會時的醉話,波拉維夏男爵在國內不知道花了多少金銀財貨才獲得這個位置,如果不及時撈回本錢,萬一國內哪個傢伙走了同樣的路子突然取代了他的位置,男爵大人豈不是腸子都會悔青?

心中念及於此,埃米利奧手中已是多了一張支票,這是滙豐銀行在宿務分行開出的一千英鎊的不記名支票,抬頭一欄的英文清清楚楚地印着“付給來人”。

埃米利奧畢恭畢敬將支票輕輕遞到辦公桌上,心中也是忐忑不安,這可是他數額最大的一次行賄,此時正是大英帝國橫行全球的時候,英鎊自然也是最具有信用的貨幣,一千英鎊差不多相當於五千多比索,足可以購買3oo支最先進的毛瑟步槍了,埃米利奧這次可是下了血本,就在賭這頭貪財的西班牙肥豬一定會同意他的行動。

果然,波拉維夏看到這張支票的數額時,眼睛驟然放光,用微微顫抖的手指輕輕地、極其溫柔地拈起那張支票,仔細地在眼前端詳着,似乎只要稍微用力,這張紙片便會化為碎片……….

接下來的事情對於埃米利奧來說就開始變得極為輕鬆,波拉維夏似乎根本不在意埃米利奧準備搶劫的是什麼樣的船,是屬於哪個國家,只要不是西班牙的就成,既然埃米里奧說是清國的商船,那就去干吧。

不過波拉維夏男爵對於船上的貨物分配以及船隻的後續處理倒是問的很細,對於船員的死活根本毫不關心,那些黃皮膚的留着辮子的清國人只不過是該死的異教徒,是一群與呂宋土著無異的黃皮猴子,在金錢的誘惑下,西班牙人直接選擇了無視,繼承了數百年來西班牙殖民者一貫的的冷血和貪婪。

大約一個小時后,埃米利奧走出城堡的大門,同門口的衛兵寒暄了幾句便急匆匆帶了守候在門口的僕人離去,臉上滿是興奮與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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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瑞正手持步槍坐靠在船頭的護欄上,聽着強勁的海風吹得遠處棕櫚樹的葉子嘩嘩作響,手指輕輕摩挲着五六半的冰涼的金屬槍身。

據洛叔講,這款五六半改,是前蘇聯sks半自動卡賓槍的仿製品,中國對sks半自動卡賓槍仿製的產品,除結合實際做了少許改動外,與原槍基本相同。在軍隊中,該槍裝備時間前後長達近4o年。

8o年代中期以後,中國開始向美國市場出口這種武器,由於大部分是通過*方工業公司出口的,因此該槍在美國被稱為“*方sks”,這也是中國出口武器中名氣最大的一種步槍。越戰時,五六式半自動步槍曾作為軍援物資大量提供給越南,其中一部分被參戰美軍帶回國內。當時美國市場上還很少能夠看到蘇式輕武器,五六式半自動以其可靠的xìng能和出sè的shè擊jīng度博得了美國槍械愛好者的青睞。

而中國在2o世紀8o年代開始向美國市場批量出口輕武器時,五六式半自動步槍由於此前口碑良好,一投入市場便很暢銷。使得五六半很快成為美國民間武器庫中的一種常見的外國槍械,除了用於娛樂shè擊和初級shè手的培訓外,該槍也作為一種相當實用的獵鹿步槍而受到獵手的歡迎。

後來美國從9o年代中期停止從中國進口武器,沒有新槍再能夠合法地進入美國市場,市場上的五六式半自動步槍自然“物以稀為貴”,如今一支即使是使用過且品相一般的五六式半自動也往往可以賣到將近2oo美元,如果品相好則要達到4oo美元,那些從菲律賓等地轉口的新槍則可能最高達到9oo美元。

不過由於五六式半自動彈倉容量小,只有1o,一些喜歡“燒槍”的美國人認為它不夠“過癮”,所以國內生產廠家對五六式半自動進行了改進,拆除了固定彈倉,配了不同容量的彈夾,有1o、3o甚至包括75和1oo的彈鼓,瞄具也有照門式和覘孔式供選擇,充分適應了市場的要求。

林瑞摸摸手中這款配備了1o彈夾的五六半,實在有些衝動想放一槍試試,之前還是在大學軍訓時用過五六半,一別六七年,有一種故友重逢的感覺。

他知道洛叔為什麼要幫助這些百年前的華人,同樣的遭遇曾經也在洛叔身上生過,只不過是時間和地點不同罷了,而土著人可能的襲擊,對林瑞來說是個挑戰也是機會,林瑞覺得如果要在宿務立足,在南洋立足,那就只能夠依靠這裏華人,如果成功地幫助了這些年輕人,那麼就如同是交了入伙的“投名狀”。

林瑞靠在欄杆上,心中突然想起遠在百年之後那個時空的,湖南老家的父母,心中不禁有幾分酸楚。

突然遠處的海邊水聲大作,幾個火把突然亮起,隱約可以看到有十幾個人在海邊大嚷,甚至有幾個已經下水正朝唐山號游過來。

林瑞頓時緊張了起來,正要起身看個仔細,對講機內傳來洛叔的沙啞的聲音,“別動,等靠近了再說。”

林瑞轉頭向船尾的駕駛艙頂望去,見到一個極小的反光閃過,知道洛叔正在那裏用望遠鏡觀察海邊的動靜,於是又將身體靠上了船舷,只不過手中的槍握的更緊了。

過了差不多十幾分鐘,海邊的火把映照下的人群已經逐步安靜下來,衝下海的幾個人似乎又回到岸上,船上的人們的突然緊張的心又鬆弛了下來。

這幫傢伙在做什麼?林瑞在疑惑,不過,沒多久林瑞就清楚了對方的意圖,因為緊貼在船舷上的右耳聽到“咚”的一聲,似乎是什麼東西輕輕撞擊了一下船身。

林瑞猛的一驚,心中暗道,聲東擊西!他悄悄起身,貓着腰,平端着步槍,慢慢將頭伸出船舷向下看去,目光沿着船身向船尾延伸過去,一艘小船剛剛靠上貨輪的中部,距離林瑞不過二十多米,幾個黑影正試圖將一架梯子搭在船舷上。

林瑞端起槍,用肩膀牢牢頂住槍托,拉了下槍栓,屏住呼吸,穩穩地將一個黑影套在覘孔內,右手食指輕輕扣動了扳機,“呯”,一團微弱火光從槍口閃出,子彈呼嘯向前。

誰沒能預料到,這一聲槍響將會改變上千萬南洋華僑的的命運,改變整個東亞史,甚至改變整個世界文明展的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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復興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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