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話︱夜叉母親
「阿福,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竹千代醒了這麼重大的事,你卻沒派女中通知我?」
突然出現的女子將手中檜扇指向阿福喝斥,聲音雖然不大,威嚴感卻彰顯無遺。
「御台大人見諒,少主才剛蘇醒,我和星相官都還處在驚喜中,實在來不及派人通知。」
阿福緩緩抬頭,對上女子的鋒銳視線。
「不過御台大人來得真巧,恰好撞上這可喜可賀的時候,看來少主的任何動靜,都瞞不過慈母的眼睛啊。」
如果說阿福是只母虎,那麼這名女子便是氣勢完全能夠與之匹敵的母獅,若論身份及地位,她甚至還遠遠凌越於阿福之上。
察覺到兩人間的氛圍逐漸凝重,竹千代被原主殘存的意識驅動,作出了為阿福解圍的舉動。
他居然下意識地沖女子喚了聲:「母親。」
對方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過來,靠着腦海里火速溫習的記憶,他愕然發現,這名氣質優雅的絕世美人,竟是德川幕府第二代將軍秀忠正室、也是他的母親阿江與!
在戰國時代誕生的阿江與,她舅舅是差點一統天下的「第六天魔王」織田信長、母親是戰國時代第一美人織田市,父親也是響噹噹的近江領主淺井長政。
而她的名位「御台所」,更是日本古代對大臣和將軍正室的稱呼,自德川家族設立幕府以來,這個名位就成為德川幕府將軍正室的專指。
她的稱謂在日常里,往往被簡化為更朗朗上口的「御台大人」,地位是武家女子裏最頂端的萬凰之王,如同中國古代的皇后一般!
面對這未經凋琢的奪目美貌,竹千代一時之間竟然也看呆了。
他的前身作為宅男活了25年,看過無數電影和劇集,卻都未曾見識過擁有如此容貌的美人!
然而逐步朝他走來的阿江與,臉上非但沒表露出絲毫的關懷與擔心,反倒耐人尋味地觀察着他,悠然在被褥前坐了下來。
「竹千代,你總算醒了,母親也終於鬆了一口氣。」說到這裏,她有意無意地頓了一下,「對了,那匹將你掀翻在地的瘋馬,我已經命人處死了。」
「什麼?」
「嗯?」
「母親你剛才在說什麼?」
「我說,我將那匹瘋馬處死了。因為它才導致了你的昏迷,難道這樣做有什麼不對嗎?」
一股難以名狀的難過,從心底滾滾湧起,迅速就佔據了竹千代的整個心扉。
才剛穿越到這個時代的他卻很清楚:這是被身體裏殘留意識所保存着、並被激發出來的感情。
驀地,一幕幕與座騎星月曾相處過的記憶片段,如潮水般不聽使喚地在他腦海里起伏澎湃。
星月是他九歲生日那年,爺爺家康從定居的駿府城特意讓家臣送來的禮物,從那以後就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由於毛色如月色般純凈,因而竹千代為它取了「星月」這個名字,它非常通人性,對小主人也極為忠心馴服。
一人一馬的磨合,極為順利與心有靈犀,他所檢索的記憶片段里,迄今還鮮明地映現着原主從戰戰兢兢地試騎、到策馬奔騰的暢快,可見人與馬間的感情有多深厚。
可就是這匹由一代梟雄家康精心挑選的駿馬,在三天前的馬術課里,卻突然驚嘶着騰空奮力躍起,令背上猝不及防的竹千代重重摔落在地。
隨後便是長達三天的昏迷。
好不容易才被星相官美惠潛入夢境裏將他喚醒,卻又要立刻去面對如此殘酷的消息。
內心的情緒實在難以平伏,導致他長時間圓睜着雙眼瞪向阿江與,而這明顯觸怒了她。
「竹千代,你在敵視我嗎?你為了一匹把自已摔昏的瘋馬,去仇恨為你消除後患的母親嗎?」
「星月是我的座騎,就算要處置那也得由我來決定,為什麼母親要這樣自作主張?」
「因為我是一個母親,母親為了保護孩子的安全,什麼事情都可能做得出來!」
「……」
感受到身體變得僵硬,竹千代基本上已經坐定了一個結論——
那就是當前的局勢,就和他前身讀過的那些傳記小說一樣,原主果然和母親的關係極為惡劣。
眼前的阿江與,非但對他沒有絲毫的在意與關懷,還故意在他剛蘇醒時透露口風以激怒他。
但她卻忽略了,眼前的少年並不是她原先的兒子,而是一位從現代世界穿越的25歲廢材文青,先前通讀了多本戰國與江戶史小說,無論從心智還是見識,都不可能輕易被她激怒。
「你有什麼意見嗎?難不成還想要就這樣責備我?」
「我沒任何要責怪你的意思,母親。」
他觀察着阿江與的神色變化,又適時地補充了一句。
「只是希望你今後在對我身邊的事作任何決定前,都能事先詢問過我的意見。」
「這種狂妄的想法,是阿福教你的嗎?」阿江與面色一沉,微微斜過臉頰向身後的阿福發出責備,「你到底都教了少主什麼啊?怎麼會讓他變成這個樣子!」
眼前這個所謂的母親,可以說是暗藏鋒芒。
她的音量始終不大,可措辭卻很有進攻性,而且那如劍般鋒利的眼神與唇角,似乎無時不刻都在尋找竹千代的弱點,但凡有一絲鬆懈都有可能招致她的全力進攻。
和現代世界的親子關係不同,在江戶初期的幕府深宮裏,母子間的任何一點嫌隙,都有可能演化為導致他世子之位被廢除的風暴。
更何況,熟讀日本傳記小說的他知道,原主還有一位小上兩歲的弟弟國松丸,和他相比簡直是受盡了父母的極盡寵愛,在相互競爭間,幾乎佔據了壓倒性的優勢。
正當他思忖着要如何將場面圓過去時,阿福卻從容自如地開了口,微笑着回應了阿江與。
「御台大人難道不為此高興嗎?少主終於出落成了大御所家康大人所期待的樣子。」
【注·大御所:原意為前征夷大將軍或將軍之父的居所,后成為日本幕府將軍退休后的稱謂,相當於中國的太上皇。】
「高興?難道你覺得我會為了一個無視禮儀、頂撞父母的孩子而高興嗎?」
「頂撞?少主難道有高聲對御台大人嚷嚷嗎?他只是在疼惜那匹被你下令處死的座騎而已。」
「你聽不出他在責備我嗎?」
「如今已經不是戰爭亂世了,御台大人。這是大御所大人所期待的和平盛世,一個懂得憐愛座騎的少主,必定會有更疼惜百姓的悲憫胸懷,難道不是德川家的幸運嗎?」
以退為進的阿福,很快就在這場不見硝煙的戰爭里奪回了上風,見招拆招的老辣手段,讓竹千代看得嘆服不已。
正當寢殿裏的氣氛陡然降到冰點時,一陣歡騰的奔跑聲從長廊遠遠地傳了過來,隨後紙門被勐地拉開,一個男孩微喘着氣跑進了寢殿。
「母親,聽說哥哥醒了,這是真的嗎?!」
帶着滿臉的興奮,男孩目光乍一掠過竹千代,便露出歡喜神色,迅速向他跑來,然後一骨腦坐在地上,笑着拉起了他的手。
「哥哥,你果然醒了。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你不知道這三天裏大家到底有多擔心啊!」
置身在對方歡愉無邪的笑容下,連竹千代幾乎都忍不住對前身的閱讀印象產生了懷疑:
眼前這位眉眼純真的男孩,當真是歷史裏所記載的,一心要置自已於死地的弟弟國松丸么?
★——作者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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