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玉蓮
天很藍,雲很輕。
忘憂河裏水波瀲灧,河風吹拂,絲絲微涼,沁人心脾。
只是多了抹離愁。
陳家的酒,李家兄妹終究是沒能吃到。
一條烏篷船,停在河岸邊,船槳已經架好,烏篷下大包小包堆滿,一隻嶄新的搖搖車尤為顯眼,裏面鋪就紅花小被。
岸邊。
氣色恢復如常的婦人,懷裏抱着胖嘟嘟的孩子,粗黑漢子看着妻兒,那些糟糕事全都拋諸腦後,不再去想,眼裏充滿愛意,臉上堆滿幸福。
“阿大,沒事的,我本身就是鄉下人,年輕那會兒總是不甘,不甘心一輩子給人種田,還混不到個飽肚,日思夜想來城裏見見世面,某個好點的差事。”
“你看我,其實已經實現心愿了,還在這裏遇見你嬸兒,現在,呵呵,又有了個大胖兒子,我知足了。”
“我也是年過四旬的人,這人嘛,都講究一個落葉歸根,眼下賣了鵝頸巷的宅子,回家置兩畝薄田不成問題,不用給人種田,照舊自己吃自己的,從河裏刨食改到山上刨食而已,都一樣。”
李晏清應該想到的,陳家幼崽出生那日的離奇異相,鵝頸巷裏不少人都瞧見,明明被執劍堂帶走的幼崽,聞所未聞的再次出現,異相還被治好,整件事情對透着股邪乎,巷子裏又怎會少得了閑言碎語呢?
這孩子雖然被治好,巷子裏仍然無人拿他當正常人看,但凡看見必會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甚至避之不及。
孩子現在還小,且不提,等到長大了,又如何能不受到響?
陳家兩口子決意離開縣城,回去老家,顯然經過深思熟慮,李晏清說不上不好,換個無人知曉個中情況的環境,對於孩子的成長肯定沒有壞處。
只是兄妹三人都不喜歡離別。
他們早已將陳叔和蘭嬸當作親人。
李二沉默不言,李小妹哭哭啼啼。
李晏清從蘭嬸懷裏接過孩子,小心翼翼抱着,低頭打着響舌逗弄,小傢伙被這古怪聲響吸引,烏黑眼眸瞪得大大的,毫不怕生。
“取名字了嗎?”李晏清笑問。
蘭嬸含笑搭話,“大名還沒取,我和他爹尋思着不取太早,小名叫糞蛋。”
李晏清啞然,苦笑道:“要不要這麼賤啊。”
“越賤越好養活。”
這名字李晏清卻是叫不出口,就連李小妹也被逗得破涕為笑。
李晏清左右望去,發現無人注意后,從懷裏摸出一隻提前準備好的小黑袋,塞到陳叔手中。
“阿大,這……”
“叔,你和嬸兒從來沒問過,我知道你們在顧忌什麼,你們放心,阿大不管變成什麼人,過去多久,還是那個阿大。”
此事一直讓李家兄妹很是感動,李晏清這個名字成為批殃榜大師,眼下城裏大多數人都知道,但相識的人中,唯有陳叔和蘭叔知道卻不挑明。
兩口子顯然擔心身份地位上的差距,生疏了彼此的關係。
李晏清笑道:“叔你藏着點,路上別拿出來,回老家后趕緊花出去,置幾畝肥田,請些幫工,咱們爭取也做個地主,旁人做得,憑啥咱就做不得?等我這小弟弟再大點,可不準讓他做個放牛娃,送去私塾念書,學聖賢道理,將來做個有大出息的人。”
陳叔跟着哈哈一笑,“要得要得。”
蘭嬸同樣抿嘴笑起。
李晏清又從衣袖裏取出三枚疊成三角、串好紅繩的符籙,這是二弟昨晚連夜製作的,目前能做出來的最高級的符籙,哪怕是厲鬼見到都要退避三舍。
船槳盪開,烏篷船離開河岸。
“阿大,我們走了,啥時候得閑,記得來鄉下做客。”
李晏清用力點頭,“一定。”
蘭嬸抹了把眼睛,道:“孩子,也記得照顧好自己。”
“嗯。”
兄妹三人在河岸邊佇立良久,河中小船,早就連一顆黑點就見不着。
李晏清揉了揉哭成淚人的小妹的腦瓜,擠出一絲笑容道:“別哭啦,這是好事。”
————
送別陳家三口子后,李家兄妹沒有返程,就近來到漕運碼頭。
上回在虎威商號拿了一袋子鹽,還沒有付錢,囑咐劉管家郭三爺如果過來,讓捎個口信,這已經過去很多天,也沒見個動靜。
李晏清總感覺事情有些不對頭。
少年仍然憂心郭三爺身上那似有似無的妖氣。
他們兄妹的另一個恩人,徐三小姐,正是因為妖怪而死。這般悲劇,兄妹三人再也不願看見。
如今這座城裏,真正對他們好過的人,越來越少。
面對周圍目光,李晏清已經有些習以為常,抓鬼大師的名頭有個好處就是,不相熟的人大多不敢輕易靠近。
李晏清也樂得自在。
還未走近虎威商號,前方一片嘈雜聲,吸引了李家兄妹的注意,不少人圍攏在一起,中間似乎在上演什麼好把戲。
“誒,那個抓鬼的李大師來了。”
“還真是!我先溜了,我以前罵過他。”
“我也躲躲,天曉得他身上有什麼,最好別沾。”
“李大師萬安,小人見過禮。”
“李大師……”
旁人擠破頭沒能擠進去,李家兄妹卻是暢通無阻,原來不是把戲,是有人在賣東西。
賣家是一個身上濕漉漉,穿粗布短打的青壯男子,很是眼熟,李晏清肯定見過,也是在碼頭撈營生的人,只是叫不出名字。
此人蹲身在地,身前青石板上墊着一塊破布,其上有一朵蓮花。
如尋常蓮花不同,這朵蓮花竟然通體晶瑩,似玉非玉。
大家之所以圍觀,正是由於誰都沒見過如此稀奇古怪之物。
李二突然道:“大哥,這朵玉蓮不一般啊。”
李晏清沒有回話,遞過去詢問的眼神。
李二繼續說道:“具體怎麼個不一般,我也說不上來,其上有股很濃烈的藥性,不是毒藥,我感覺吃了對人會大有裨益。”
這時,有認識賣家的人,帶着濃濃的艷羨,問道:“遲大利,這麼個好物件,你在哪裏尋到的?”
名叫遲大利的青壯男子,嘿嘿一聲,顯然也是高興異常,自得道:“這我能告訴你?”
說完不忘用手護住玉蓮,掃視周圍道:“我說各位,看看行,可別打歪主意,我大舅哥可是在縣衙當差的。”
此事屬實,有些別有用心的人,尋人打聽過後,倒真不敢再惦記。
遲大利又道:“若是買不起,就別杵着了,趕緊回去告知你們東家,東家得了寶貝,心頭歡喜,說不定賞你們幾個。”
有人翻着白眼道:“你倒是想得美!”
話雖這樣說,但還真有人迅速跑開。
仍然是一身葛布短衫的李晏清,向前幾步,走到青壯男子身前,問道:“此物你打算怎麼賣?”
李晏清尋思如果價錢自己能夠承受,不如買下來給顏姑娘調理身子,人家姑娘教他習武,還贈予他一顆六境妖丹,他卻僅僅粗茶淡飯招待着,總歸過意不去。
遲大利眼前一亮,並不起身,行了一禮,“這位可是李大師,李大師若是有意,小的絕不敢漫天要價,我尋思這應該是個寶物,您看……要價一百兩不算過份吧?”
周圍一片嘩然。
百兩巨款,對於他們這樣的人而言,簡直想都不敢想。
李晏清沉吟,“能便宜點嗎?”
祿錢仍然沒結,還有幾日,近段時日倒得了些孝敬錢,只是大頭都換成錠銀,方才給了陳叔,少年眼下身上滿打滿算,只有三十兩,原本想着去虎威商號會會郭三爺,把鹽錢給結掉。
“這……”遲大利有些犯難。
“來,讓讓,讓讓。”人群後方傳來動靜,幾名碼頭上不算少見的黑衣打手,簇擁着一個肥頭大耳的富家翁,走上前來。
李晏清不禁多打量了幾眼,其中有兩名黑衣打手他認識,是虎威商號的人。
但是這個富家翁,少年卻是從未見過,猜想莫不是傳聞中,二掌柜和大掌柜中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