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晏清不顧陳家兩口子的勸阻，叫了架馬車，將歡天喜地的陳家兩口子送去鵝頸巷。
當然，還有大胖小子。
臨時陳叔一再囑咐，讓他過幾日去家裏吃酒。
李晏清笑着應下。
他眼下分身乏術，或者說二弟沒有時間，得去城北批殃榜，三大件如今出門都是隨身攜帶，不用褡褳，塞在衣襟里即可，就怕遇到這種狀況。
一個老秀才肺癆而死，有點小問題，三年一次的鄉試就在今秋。
執念很深。
李家兄妹進入宅子時，老秀才的魂魄還趴在破敗書房角落裏，埋頭苦讀，魂魄並不知曉自己已經死去。
令人唏噓。
李二說這種鬼物沒什麼危害，大體上，將來會棲居於某本書里，顯現出些許異常，比如日後誰翻閱這本書時，若是觀感相同，會得到它的指點，若是觀感相悖，少不了一場論辯。
李二詢問大哥要不要留，李晏清認真思慮之後，還是覺得人鬼殊途，盡量別產生交集為好。
於是李二一張殺鬼符，結果了老秀才的鬼魂，如此最快，小妹已經困得哈欠連連，反正大哥也不懂。
回程時，李晏清沒讓林雲大哥送回宅子，一來是尊重顏姑娘的意思，讓她不被打攪，安心養傷；二來想着去一趟城南菜市口。
“二弟，你說家裏那四隻鬼，有個鬼會燒飯對吧？”
“嗯，厲害着呢，早些年城裏四方齋的廚子”
“你能讓它好生燒飯嗎？”
李二咧嘴，我能讓它永世不得超生。
當然，這話陰柔少年沒敢說出口，理智和掛賬的一百遍《勸善書》告訴他，在大哥面前還是做個良人好。
李晏清合計着家裏有客人，頓頓外帶不合禮數，況且他們兄妹時常不着家，不如買些吃食回去備着，顏姑娘的伙食，便交給這位鬼大廚。
李二隱瞞了一件事情。
陰柔少年現在有點把握解除蘇隱水的侍魂印，讓四隻鬼投胎去。
昨夜那四隻於他而言算是大妖怪的初生死氣，裨益甚大。
張老先生說修行世界不存在醍醐灌頂，但是陰柔少年昨夜當真有種醍醐灌頂之感，他隱隱覺得，應該按照蘇隱水的修行筆錄上的記載，進入冥想修行的階段。
————正午時分。
經過佈置，陽光透不進的廚房裏，空無一人，卻是十分熱鬧，柴火熊熊燃燒，菜刀篤篤作響，李家祖宅很快滿院飄香。
南廂房裏，李二和李小妹睡得正香甜，補一覺，起身直接吃飯，豈不美哉？李晏清仍然沒有睡意，搬了張馬扎，坐在堂屋門口的屋檐下，暢想着陳家現下的歡喜場景，喜笑顏開。
西廂房的菱格木門推開，顏昭韞吞咽着口水走出。
這也太香了。
不過鬼做的飯，白衣少女還真沒吃過。
不曉得會不會有什麼不同。
李晏清察覺到動靜，側頭望去，起身見禮道：“顏姑娘，傷勢可否好些啦？”
有個奇怪問題，昨日見顏姑娘並無包袱，今日卻換了身白色裙衫。
莫不是晌午出過門？少女及腰的烏髮在腦後隨意挽起，拿根筷子插着，略顯慵懶，不過比起早上那種不可褻瀆之感，卻更容易讓人親近。
顏昭韞緩步走近，微微含笑道：“好多了，多謝李公子收留，此地很安靜，也無人打攪，我才能安心療傷”
李晏清撓撓頭道：“顏姑娘，你能不能別叫我公子，不太習慣，我是個粗人，當不起這種稱呼，要不然你直接喊我名字吧”
顏昭韞疑惑，“你們諸子百家不都是讀書人嗎？”
李晏清如今也知道，二弟想要修行陰陽家，還真的必須讀書，可關於他們兄妹的複雜情況，卻是不太好解釋，只得訕訕一笑，未在這個話題上再糾結。
少年讓出馬扎道：“顏姑娘你坐，飯菜很快就好”
原本以為顏姑娘至少會詢問一聲，是誰在廚房燒飯，卻是並沒有。
顏昭韞沒有推辭，坐下的同時，攤開右掌，遞給少年一樣東西。
..她的手白皙修長，很好看，不像是練劍的手。
李晏清有留意，朱涼大人他們的手上都有厚厚老繭。
李晏清望着那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的銀色珠子，不明就裏道：“這是？”
“妖丹”
顏昭韞說完補充道：“六境的”
李晏清驚訝，心想妖丹原來長這副模樣，挺漂亮，像顆寶石。
更訝異於顏姑娘似乎要把這枚六境妖丹送給他。
過去求而不得，現在一來來倆，你說這事兒辦的。
李晏清擺手道：“顏姑娘，不用啦，我的事情已經解決，執劍堂那邊給了我一副妖髓”
顏昭韞詫異道：“你不想要嗎？”
昨夜少年說急需一副妖髓或者妖丹的時候，顏昭韞便大抵猜到作何用途，唯有給異相者服用時，妖髓和妖丹沒有區別。
可哪怕事情已經解決，一名九品修行者，也萬無理由瞧不上妖丹啊。
顏昭韞在少年臉上打量幾眼，得出一個挺讓人不可思議的結論。
他似乎，不懂。
“李公子，你師父沒有告訴過你，妖丹有助於修行的事情？”
李晏清搖搖頭。
顏昭韞驚奇，天底下竟然有這種師父？此為修行一途最基本的常識，少女兩歲就知道，周爺爺每逢出山洞，回來時必然會帶回一荷兜妖丹，少女這輩子吃過的第一串糖葫蘆，便是周爺爺用妖丹裹上蜂蜜做成的。
山洞偏僻，周圍沒有賣糖果的。
顏昭韞道：“那我告訴你吧，妖族修行需要吐納日精月華，最終凝聚成妖丹，這種天地精華沒有壞處，對於任何人而言都是一種補物，比如我們武人，可以用來增補血氣，你們讀書人，則可以用來彌補精神損耗，哪怕是普通人服用，也有一定強身健體、延年益壽的效果”
“你眼下是九品吧，六境妖丹對於你作用不小。
不信你試試看就知道，服用這枚妖丹，冥想吸收后，你連續看上一個月書，也不會覺得很疲乏”
李晏清咂舌，連續看上一個月書？不用睡覺嗎？少年驀然想起晌午那個老秀才，若是他能經常使用妖丹，又能什麼冥想吸收的話，以那種刻苦拚命的讀書勁頭，怕是狀元郎都能考上吧。
要不，乾脆讓二弟去考狀元？做大官后，有權柄，派使節前往北乾交涉，帶回父親骨骸的事情只怕更有希望。
不過也有個問題，這就需要大量妖丹供應，如何獲取呢？顏昭韞哪知道少年瞬間想入非非，抬手道：“六境妖丹對我而言，用處不大，你拿去更有用，況且我身上沒有太多錢，過兩日還想着讓你幫忙抓藥，不便宜”
李晏清明白，後半句她大概故意這般說，不想欠自己人情，也便接過來，真想脫口問一句，顏姑娘你幾品。
但想起張老先生說的品秩涉及隱秘的事情，忍耐住了。
“顏姑娘，我能問你一件事嗎？”
李晏清開口道：“昨夜我通知執劍堂后，在客棧那邊出了岔子，幸虧有兩位出雲山的弟子趕來助拳，否則只怕要死好幾個執劍堂大官”
顏昭韞點點頭，對於這件事她也有幾分疑惑。
李晏清斟酌言語道：“顏姑娘，要抓你的那隻妖怪，是不是都超過一境了，不是大妖，叫作大聖？它為啥要抓你呀？”
為啥要抓我？想起此事原委，顏昭韞只覺得面紅耳赤，心裏臊得慌，有種想要殺人的衝動。
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哦不，之妖！
它竟然要自己給它生個孩子。
顏昭韞控制氣血運轉，使得臉上並未顯現異樣，說道：“它是不是大聖，我不清楚，它……暫時沒有對我動殺心，你為何這樣問？”
李晏清未作隱瞞，將昨晚那根青灰色羽毛的事情，娓娓道來，還提到羽毛來自一個妖族大聖的猜測，出自出雲山一位很厲害的公子之口。
顏昭韞恍然，歉意道：“不好意思，此事我確實不知，險些害你們丟了性命，其實……”
少女遲疑一下，道：“我昨晚有去過，正是看見出雲山的兩人進去后，才沒有現身，雖然不清楚發生何事，但想來孟青蟾應該可以應對”
李晏清道：“原來顏姑娘你認識那位孟公子啊”
顏昭韞搖頭，“不認識，我只是認出了綠衣女子背後劍匣里的一把劍，素櫻劍，這把劍的現任主人是出雲山的孟青蟾”
李晏清目瞪口呆，人家的劍藏在劍匣里，這你都認得出？怎麼認的？用鼻子嗅嗎？少年撓腮道：“顏姑娘，我能冒昧地問一下，你跟孟青蟾公子誰厲害嗎？”
顏昭韞並無高傲之態，只是用闡述事實的口吻道：“他打不過我”
李晏清眼神明亮，滿腦子都是昨晚孟青蟾飛劍取頭顱的神仙手段。
少年突然鄭重其事拱手，道：“顏姑娘，你能教我習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