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梨花仙
蔡山搬出陛下的名號時,在場諸位小主們心砰砰狂跳。
誰不知道初入宮時的日子最難熬,何況這回的新人足足二十四位!
便是陛下日日皆寵幸新人,每日不停,都要將近一月的時間。
如今都是新人,陛下還有個新鮮勁兒。可越是往後便越難出頭,這道理,進了宮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原本各懷心思的選侍們還要盤算着如何得寵飛上枝頭,誰知眼下便有個現成的機會,若是把握住……
王朝崇尚風雅,除卻八大雅事,釣魚也算修身養性一途。長安城中不乏三五結伴泛湖垂釣者,久而久之便形成一種喜好垂釣的風氣。
垂釣不分高低貴賤,只論技藝嫻熟。
因而不論高官門第,還是平民百姓,大多都樂於此事。
只是釣魚時需得衣着輕便,方容易拋鉤收線。女子若穿裙裝,動輒一身污泥,要麼衣衫被鉤破,過於狼狽。
貴女們多顧忌衣着美貌,因而女子中會之甚少。
這二十四新人中,能陪着陛下樂於此事的,粗略估摸,能有五六人便頂天了。
選侍們心中各自盤算,又悄悄打量眾人。不多時,從中走出五個人來,款款朝蔡山福身以示尊敬,說道:“大監。”
其中姬妙意和朱問蕊也在其列。
姬妙意已是從七品的良使,她自然站在最前列,面上帶着志在必得的笑意。
蔡山不動聲色的瞧了一眼出列的五人,笑道:“若再無旁人,老奴便帶着幾位小主前去拜見陛下了。”
站在最後的一名穿着紫色宮裙的女子猶豫不決的望向這處,咬了咬牙,站了出來。
蔡山定睛一瞧,瞭然笑着:“原是蕭選侍。”
他一擺手,姿態恭謹卻不卑不亢:“諸位小主,請吧。”
蕭選侍原名蕭韶儀,祖父是工部尚書。蕭氏乃世家大族,蕭韶儀更是這一輩中的翹楚。
禮聘進宮那極為出挑的幾位,其中一個便是蕭韶儀。
貴女們常常端莊自持,不喜與普通人爭搶機會。因着她們身份貴重,承寵是板上釘釘一事,只是早晚問題。
可初次承寵的是一個遠不如她們的姬妙意,已經讓眾人心中不快,這回陛下又幾人伴駕。
這樣超乎常理的舉動,少不得要着急。
若是幾個不如她的選侍都在她之前得了寵是丟了臉面,可若是跟她們爭搶,萬一沒搶過更是丟了顏面!
蕭韶儀技藝精湛,也正是因此猶豫才躊躇不前。
從掖庭宮道直直向南,便能到太液池。
說是池,但佔地遼闊,說是一片小湖泊也不為過。
太液池風景奇絕,平素也是宮妃們素來喜歡往來的地點。開春日,處處草長鶯飛,燕鸝飛舞,一片燦爛華貴的景象。
幾位新人頷首走在宮道上,有的好奇悄悄抬頭往兩邊看,又唯恐不合規矩,再趕緊低下頭。
日光明媚,朱紅宮牆的牆頭攀出一隻杏花,於風中綻着嫩蕊。
正如少女惴惴不安的心。
太液池旁垂釣台。
春風徐徐,楊柳依依。台側桃花初綻,一片旖旎風光。
御侍持刀護衛,以身圈出一片不被打擾的清凈地,台前擺案幾蔬果,奏琴焚香,侍奉於陛下儀駕之側。
沈淮身姿疏懶,靠在一側的暗金軟塌上,垂眸看着眼前的釣竿,神色有些漫不經心。
“皇兄今日怎麼瞧着沒什麼興緻。”說話的人乃沈淮堂弟,玄王沈璋。他聲線朗潤,如玉如泉,十分動聽,“臣弟聽聞如今宮中新進了二十四位美人,怎麼,沒有瞧得上眼的?”
沈淮眼皮子都懶得動,只是神色稍霽。聲線平淡,很有些不放心上的慵漫:“還行。”
不遠處,平靜的湖面悄無聲息盪起一圈極小的漣漪,沈淮目力敏銳,這才坐起身去握釣竿,淡聲道:“何時對朕的後宮感興趣了?”
沈璋淡淡一笑,說道:“若非如此,又如何打開皇兄的話匣子同臣弟閑聊?”
話音一落。
沈淮手中魚線繃緊,魚漂墜入湖中。他起手乾脆利落,起身鬆弛力道,收放自如。
不多時,一尾肥大的鱸魚便被甩上了岸。鱸魚活力極好,拚命地甩尾掙扎,四濺水星,撞擊得木質釣台發出沉悶的響聲。
沈璋放下釣竿拱手笑道:“皇兄便沒有做不好的事,臣弟佩服。”
沈淮扯唇敷衍一笑。
侍從飛快將魚鉤取出,將魚抓住放進一側的桶里。
沈淮又懶洋洋靠回榻上。
貌美的宮女上前為他擦去手上水漬,沈淮神色淡淡,沒什麼情緒,心思顯然不在於此。
一想到朝堂上那些老頭子們自恃功高,聯合起來反對他的意見便覺得頭疼不已,什麼興緻都沒了。
沈淮一腳踢翻了支在岸邊的釣竿,支着額冷聲道:“收了,朕不釣了。”
一旁等候着魚兒上鉤的沈璋這便犯了難。他瞧沈淮一眼,不急不躁地放下手中杆子,笑意溫潤:“皇兄何苦和釣魚置氣。既是煩心事,出來紓解便該不想,不然豈非越想越頭疼?”
他往沈淮身後瞧一眼,不着痕迹轉了話鋒:“您宮中新入的美人到了。”
沈璋戲謔地笑着:“皇兄,這便不想了罷。”
一排的婀娜楊柳下,日光疏漏,在石板街上露出如鏡般的光塊。六位風姿不同的美人穿着各色衣衫向垂釣台走來,淡粉水青,風韻各異。
皆是豆蔻年華的女子,膚白肌嫩,又是新鮮面孔。
沈淮懶懶抬頭瞧了一眼,起身淡嗯一聲,示意身旁的宮人:“收了吧。”
六位新人於沈淮身前站定,齊聲向他行禮,聲線千嬌百媚:“妾參加陛下,陛下金安。”
正前方站着的是姬妙意和蕭韶儀,兩人臉上皆帶着紅暈,妙目盈盈。
姬妙意昨夜才承過寵,正是對陛下心笙搖曳難抑的時候。一看見陛下便想起昨晚的熱烈,更是臉紅心跳,嬌羞不已。
她看向沈淮的目光脈脈含情,不帶掩飾的熱切嬌媚。
春風料峭,她卻穿着薄衫。隨着福身行禮的動作,依稀露出一抹雪色溝壑。
姬妙意對自己的容貌身材一向自信,加之又是第一位承寵的新人。昨夜露水之恩,更是篤定陛下會注意到自己。
誰知沈淮只是漫不經心地掃一眼眾人,將視線落在了她左側的蕭韶儀身上。
“抬起頭來。”
沈淮隨意往她身上瞧了一眼,神色微變,淡聲道:“你是工部尚書的孫女?”
蕭韶儀沒想到陛下竟將她家世記得這般清楚,頓時有些欣喜,卻仍端着貴女的儀態,柔聲道:“回陛下,祖父正是工部尚書。”
沈淮看了她半晌,只冷冷嗤笑了聲:“行了,都起來吧。”
他從旁取出一杯茶抿一口,聲線懶漫,沒什麼情緒:“方才蔡山應該也跟你們說了,朕要的是善釣之人。”
蔡山悄無聲息站到沈淮身邊去,揚聲吩咐道:“來人,擺上。”
一側的宮人手腳麻利地將工具都擺好,幾位新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這是要做什麼。
御前侍女上前點上一炷二指粗的香,蔡山說道:“釣魚本是雅事,急不得。各位小主若誰能在一炷香之內釣上最多的魚,陛下有賞。”
姬妙意萬萬沒想到這所謂伴駕是要來釣魚比賽的,又想起剛剛陛下的忽視,心中不禁有些氣惱。
她悄悄看一眼沈淮的臉色,卻也不敢造次,只得乖乖挑了位置坐上去,拿起魚竿開始釣魚。
沈璋這邊看到這陣勢也不釣了,讓宮人替他收了東西,自己則坐到了沈淮身邊去看戲。
本以為沈淮喚美人來只是陪伴左右,誰知道竟是一群美人安安生生坐那比賽!
他饒有興味地瞧一眼,覺得這陣仗頗為罕見,笑道:“皇兄,還得是您。”
沈淮散漫地瞧一眼正在釣魚的幾位。明裡坐得優雅端莊,實則針鋒相對暗中較勁,一眼看得透的小心思,無趣的很。
兩人品茗閑談了幾句,沈璋說道:“臣弟瞧着最左的女子有些眼熟,她可是工部尚書家的孫女?”
沈淮捏着暖玉杯的手指微微使力,冷冷嗤道:“可不嗎?正是她的好祖父工部尚書和宓妃的祖父左僕射帶頭反對朕。”
談起政事沈淮便煩得狠,將手中被子“哐當”一撂,丟下句:“朕去散散心。”
他說完便丟下一眾人獨自離開,同蔡山二人撐一葉扁舟,前往太液池上的瀛洲島。
太液池上有兩座小島。
瀛洲和蓬萊,風景不一。
瀛洲島滿種梨花,正中有一株大樹,上掛紅繩木牌,刻滿凡塵心愿。而蓬萊島上則是青竹,島中有竹屋,悠然自適。
如今瀛洲島上風景正好,大片的梨花初綻,風一吹簌簌如雪。
沈淮讓蔡山在岸邊等候,獨自一人走進了漫漫梨花林中。
梨樹不比桂花香濃,桃花嬌艷,卻自有一種無拘盛放的明潔清朗,一捧花如一捧雪,卻比雪溫潤十分。
沈淮煩躁的心緒稍緩。一抬眸,卻見梨樹中有一抹水綠色的靈動身影。
梨樹縱橫交錯間,依稀看得到一截雪白脖頸,瑩瑩如玉,遠遠一眼看得不甚真切。
恍然間,沈淮都要以為是不是梨花有靈,生了精怪仙子,於這林中嬉鬧躍動。
他追尋着身影走去,身影卻早已不見,落滿花瓣的泥土之上卻丟了一方手帕。
沈淮將帕子撿起。
極為素雅的料子,沒有名姓,只綉了一輪皎皎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