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9 風雨欲來
鴻武十六年,十二月三日。
清晨。
風雪夾雜着霧靄降臨,平壤城內的小西行長憂心忡忡地看着城外,雙手緊握着十字架,不停地吟誦着聖經,心中的擔憂卻始終沒有減退。
一旁的瘋虎見狀說道:“將軍,你怎麼了?”
“如此大霧,如果大夏突襲,我們就危險了。”小西行長說道:“你帶人,在加強一下戒備。”
“還要加強嗎?”瘋虎說道:“我們現在已經有一半的士兵在巡查了,太過緊張了的話,不利於我們之後的戰鬥啊。”
“叫你去你就去!”小西行長怒斥了一聲,這個手下,最近越發讓自己不痛快了。“你難道想要重蹈那幾個蠢貨的覆轍嗎?”
瘋虎縮了縮脖子,他知道小西行長說的是藤堂高虎他們,不敢再說別的,他趕緊跑了出去。
就這樣,小西行長一直等到中午,陽光撕裂了霧靄,風雪也都停了下來,這才稍稍地鬆了一口氣。
“將軍。”瘋虎也回來複命了:“大夏並沒有發動進攻。”
這是一句看着沒有用的廢話,因為小西行長也不是瞎子,但是其實這有另一層含義,那就是瘋虎在和小西行長說——將軍你別被大夏嚇破了膽子,他們也就那樣,別折騰兄弟們了。
小西行長深吸了一口氣,並沒有動怒,只是回頭和瘋虎說道:“我要你再去一趟,見一下寧修。”
瘋虎嘴角抽了一下,他覺得自己剛才那句話有些多餘了。
不過幾次去義州,他到是也習慣了,這個時候小西行長要是換別人去,別人就會覺得,這是自己出的損主意,到時候自己又會無形中得罪了別人。
左右也習慣了,去便去吧。
瘋虎說道:“不知道將軍有何差遣?”
小西行長說道:“你告訴大夏,我們願意投降,讓大夏後退三十里。”
瘋虎一時無言,不過短暫的沉默之後也就覺得無所謂了。
這聽上去就是一個扯淡的事情,現在大夏會退兵嗎?自然是不會的!
不過上頭怎麼說自己就怎麼辦吧。
於是他出城了,然後見到了寧修。
再然後,他非常不可思議地在寧修的嘴裏聽到了一句話。
準確的說,是兩個字。
“可以。”
於是瘋虎懷着莫名其妙的心情回去了,然後在城樓上的小西行長真的看到大夏退兵了!
瘋虎覺得很高興,因為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兩邊的主將竟然能夠在這件事情上達成一致,但是至少現在看來,這場戰爭在這一刻,至少得到了短暫的休息。
雖然大夏這兩次的進攻都沒有成功,但是瘋虎終究還是在一次次的陰謀交鋒之中,感到到了一股畏懼。
當這個他們心心念念想要征服的敵人,真的出現在他們的眼前的時候,他便已經意識到了,這個國家,絕對不是那麼容易就可以征服的。
然而,也無怪小西行長越來越看不上他這個下屬,因為他雖然在倭國的戰國時代,也算是立下了功勛,甚至還的到了一個所謂的虎加藤的名號,但是他實在是太嫩了。
就在兩方達成所謂的和談的夜晚,小西行長竟然又帶着一千多人去偷營劫寨。
原來這個傢伙用的,還是三國演義那一套,先是虛情假意的假裝和談,然後讓大夏再次拔營起寨,最後再來一手趁其不備。
然而,他始終不明白的是,三國演義,他只是演義,對於玩了幾千年戰鬥、政治的中國人而言,這種書,只是娛樂用的罷了。
小孩打仗或許有用,但是誰要是真的拿出來上戰場,那就是找死。
畢竟無論是在寧修的世界,還是在大夏這個時空中,寫出三國演義的羅貫中,都只是失敗者的一個普通軍師的隨從罷了。
於是結果不言而喻,小西行長再次被打的抱頭鼠竄,這一次更慘,一千多人就回來了一半,他足足丟下了五百多精銳的屍體。
不過值得一提的是,這一次的失敗,不僅沒有讓小西行長還有平壤城內的倭寇感到氣餒,反倒是激發了他們血液中的某種東西——二杆子加一根筋。
當下小西行長就下了一個決定,讓自己的部將,開始準備對大夏開展日復一日的偷營劫寨。
畢竟在他看來,他這算是以逸待勞,城內的士兵可以得到休息,畢竟有平壤城這個堅城在。
但是大夏不行,哪怕是營寨建的在牢固,終究也不敢有一絲放鬆,就算是自己不能打垮她們,可是能夠讓他們終日保持神經緊張,自己也算是一種勝利。
其實說來,他這個計策,也算是不錯。
很有可行性。
然而,也只能是“其實說來了”
因為他沒有第二次偷營劫寨的機會了。
在他發動了第二次夜襲的晚上,寧修召開了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軍事會議,也是在整個這次戰爭之中,唯一的一次軍事會議。
眾將聚齊之後,寧修直接宣佈了自己的計劃。
“明日攻城!”
在眾將疑惑的目光中,寧修給出了他的解釋:“就在今日,倭軍派出來的三百多個姦細,已經全部都被抓到,並且就地正法了。”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大夏有軍憲司,倭國自然也有他們的情報機構,畢竟在高麗也算是先來者,他們不可能一點準備都沒有。
只是讓眾將有些感到恐懼的是,寧修做這件事情的時候,他們竟然一點察覺都沒有。
不過轉而眾人也不敢再有別的心思了,畢竟對於寧修,他們本來就是畏懼的。
思想一轉變,他們不禁又開始佩服起寧修的安排來了。
因為如果過早宣佈計劃,很可能泄露,不利作戰,而明天打仗,今天才通報,除了保密外,還有另一層意思:就算有姦細,現在去通報,也已經來不及了,而且開會的就這麼些人,如果到時軍情被泄,要查起來,那是一查一個準。
這是有些不信任眾人,當然,沒有人敢感到不爽。
不過寧修終究還是說出了一句讓眾將有些不滿的話來了。
“明日攻城,各位務必全力進攻,如有畏縮不前者,立斬不赦!”
緊接着他還補充了一句:“不準割取首級!違者嚴懲!”
然而這句話,終究還是讓敬畏寧修的眾將議論紛紛了起來。
原因很簡單,因為大夏計算軍功的方法,是按照首級算的。
每次戰鬥之後,都是下面的人把首級往上一交,然後兵部核准之後,才進行功勞的分發。
這算是一個很合理的辦法,因為要不是這樣的話,就會出現虛報軍功的情況。
可是這個政策,自然也有他的弊端。
那就是打着打着,很多人就開始割取首級了,有的時候,甚至連衝鋒的人都停了下來。
而寧修很清楚,雖然在戰略上要蔑視倭軍,但是在戰術上一定要重視。
根據所有得來的情報,小西行長是倭軍中最強的將領,他所統帥的人,也是倭軍中最為強悍的一波,他拒守的平壤城,也是高麗的第一堅城。
明天的戰鬥,定然是一場艱苦的戰鬥,如果到時候大家都去割取首級了,那麼誰來攻城呢?
不過眾將提出來的問題也是實在的。
這句話終究是地位最高的蔣雲來說的:“侯爺,可是如此,我們按照什麼來計算軍功呢?”
這是句老實話,他們這些將軍還可以用攻城奪寨來計算功勞。
但是那些士兵呢?
人家漂洋過海,奔赴異國他鄉,除了軍人的使命之外,自然也有拿到功勞的,不然一次兩次行,多了之後,軍心自然就渙散了。
想讓馬兒跑還得給馬兒吃草呢,更何況這是上戰場去真刀真槍的干仗。
面對眾人的疑問,寧修微微一笑,給出了自己的答案。
“明日先登城樓者,賞銀五千兩,縣誌單開一頁!”
一聽到這一塊,眾人的眼中都冒出了金色的光芒。
而且,像是孔道等等孔宣的學生,此刻心情便是更加激蕩了。
五千兩白銀,按照大夏現在的購買力換算,一兩銀子等於後世的一千塊錢,五千兩銀子,那就是五百萬!
五百萬的巨額獎金,再加上一個縣誌單開一頁,這已經是務必讓人瘋狂的事情了!
物質精神兩手抓,兩手都硬,兩手都強,這誰能扛得住!
於是眾將再無擔心,蔣雲更是哈哈笑道:“侯爺放心,明天你定然能看到一群嗷嗷叫的狼崽子!”
幾乎就在同一時刻,平壤城內的小西行長本來已經睡下,卻是突然驚醒。
他的窗戶被風吹開,他猛地從床榻上跳了起來。
看着桌子上的聖經被風吹得嘩嘩亂響。
“を伝える集まる[しょうりょう!!!”他大喊了一聲聚集將領(日語真墨跡,那麼老長)然後迅速地穿好了鞋襪。
在外面已經有些昏昏欲睡的親兵被小西行長的聲音驚醒,然後趕緊跑了下去。
一刻鐘后,一個個睡眼惺忪的倭軍將領聚集在了小西行長身邊。
小西行長正看着地圖,倒背着雙手,手中的十字架,就像是核桃一樣被他來回盤着。
眾將都疑惑地看着小西行長,不知道剛剛才定下了每晚夜襲戰略的小西行長,這個時候又要整什麼么蛾子。
小西行長這個時候卻是轉過了身,看着眾人吐出了一句沉重的話:“決戰就在今晚!”
眾人有些莫名,不過卻沒有人追問小西行長為什麼。
小西行長對這一點很滿意,因為如果讓他說出什麼所以然來,他還真的有些說不出來。
要說真正的原因,可能是因為剛才的那一陣風,也可能是桌子上哪被吹得嘩嘩作響的聖經,可能是他十幾年來的戰鬥直覺。
總之,這是一件說不清楚的事情。
不過事實證明,有些事情就是這麼的奇妙。
就像是寧修那個世界中,大明朝的李景隆在絕對優勢的情況下,卻被風吹斷了帥旗,竟然被朱棣給打的大敗。
有些事情,就是這麼玄妙。
似乎是上天註定的一般。
小西行長迅速地下令:“第一軍主力一萬兩千人,駐守西北方三門。”
“七星門、小西門、大西門,配備大量火槍,務必死守。”
第一道命令下達之後,小西行長再次看向了地圖,目光在上面游曵不定。
他並非是一個庸才,雖然這幾次的試探進攻都以失敗告終,但是他已經把大夏的軍隊駐紮給看的一清二楚了。
在東面,明軍並無大量軍隊,所以他做出了一個大膽做出判斷。
大夏的軍隊不會在東城發動猛攻,那麼現在只剩下南城和北城了。
短暫猶豫之後,小西行長命令道:“南城廣闊,不利用兵,新軍(朝鮮軍)五千人,駐守南城含毯門。”
“余部主力防守北城!”
最後這一句話,小西行長說的斬釘截鐵,因為在這一瞬間,他想到了和大夏的第一次交手。
那次,蔣雲突襲失敗,寧書禮趕到之後,神機營向著北城傾瀉了大量的火力。
在這一刻,小西行長篤定大夏絕對會進攻北門!
於是不再猶豫,下了最後一道命令!
“剩餘部隊為預備隊,由我親自統領!”
到了這裏,小西行長的部署完畢。
末了,他還加了一段鼓舞人心的話。
“從大夏軍隊的動向和駐紮看,東面應無敵軍,南面必有佯攻,而主攻方向一定是西北兩城,我相信,這個判斷是正確的。只要打退大夏軍隊的總攻,固守待援,勝利必定屬於我們!”
而在小西行長言之鑿鑿地說出了自己的判斷後,在城外的大夏大營,寧修終於說出了他隱藏已久的進攻計劃:“我軍的主攻方向,是西城。”
“左軍指揮孔道,率領兩萬山東鄉勇,攻擊西城小西門。”
“中軍指揮蔣雲,率一萬備倭兵,五千京兵,攻擊西城大西門。”
“右軍指揮譚倫,率一萬備倭軍,攻擊西北七星門。”
“以上四萬五千人,為我軍攻擊主力。”
寧修轉過身,手指按在了地圖上,那個位置,是是北城。
“南軍指揮戚有光,率軍五千人,攻擊北城牡丹台!”
這五千人,前身都是寧修帶出來的京城京兵精銳,而現在,經過了將近一個月的訓練之後,他們已經歸了戚有光統領。
他們的戰法,也已經變成了戚家軍的戰法!
之前的幾次部署中,寧修說話基本上是獨角戲,他說,別人聽,然而就在此時,一個人打斷了他的話:“此攻城部署,在下認為不妥。”
說話的這個人,是新任的禮部尚書盧建斗。
這位禮部尚書,還不知道寧修已經暗中把他的位置許給了沈之維,不過他此刻也沒有像別的,他開口說道:“我軍駐紮於西城,已有兩日,倭軍可能已判斷出我軍主攻方向,如在西城加強防守,我軍恐難攻克。”
“此外,南軍雖為我軍精銳中的精銳,但北城地勢太高,仰攻十分不利,難以破城。”
寧修始終沉默着,聽着盧建斗把話說完,而盧建斗這番話,也引得眾人紛紛點頭。
經過這一個月的相處,這些武將們也都是知道,這位看起來像是文弱書生一般的禮部尚書,不僅僅能夠把大刀舞動如飛,而且更是從小熟讀兵書。
這些人中,若論理論知識,只有戚有光能夠壓盧建斗一頭。
而且在場眾人之中,除了寧修之外,就數盧建斗官大。
所以大家都覺得,寧修可能會採納盧建斗的建議。
然後讓他們沒有想到的是,寧修在安安靜靜地聽完了盧建斗的話之後,卻是直接一揮手道:“這些事不用你理,你只管聽命就是!”
盧建斗沒有在說些什麼,但是心中卻有些異樣的感覺。
或許這些武將們感覺不出來,但是他是一個文臣,是能夠感覺得到的。
雖然之前寧修在國內的改革就是大刀闊斧的,而且一直用的都是雷霆手段,但是到了高麗之後,寧修的做事風格,便更像是一個獨裁者了。
“這件事情,有機會還是要和侯爺談一下的。”盧建斗心中如是想到,當然這個時候他是沒有說出口的。
寧修也繼續着他的佈置,他又轉身看向了地圖,眾將的目光也隨之落到了地圖的上面。
眾人都有自己的思量,可寧修說的話,卻是打破了眾人的思量。
“東城不必攻擊!”
一句話石破天驚。
眾將紛紛愕然,寧書禮幾乎是下意識地說道:“為什麼?”
一向對自己這個親堂弟和善的寧修,在上一次責罰了之後,似乎更加變本加厲了,轉過頭直接怒喝道:“平日裏叫你多讀兵書,你都看到哪裏去了?圍師必缺不懂嗎!”
寧書禮被這一罵,頓時汗出如漿。
不過他這一次心服口服,因為他也意識到了自己的愚蠢。
所謂圍師必缺,是一種心理戰術。具體說來,是指在攻城之時,不可將城池圍死,因為如果敵軍深陷重圍,無處可跑,眼看沒活路,必定會拚死抵抗。
如果真把城圍死了,城裏這兩萬多玩命的衝出來,能不能擋得住,那實在很難說。
“最後一個,是南城。“
寧修拿出了自己最後的部署,沉聲說道:“駱養性率領兩千備倭軍,寧書禮率領八千備倭軍,攻擊南城含毯門!”
轉過身,寧修面對眾將,沉聲說道:“我親自率領一千稅務司的士兵督戰,務求必克!”
“後退者,立斬不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