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讀心神探

樓梯間內，路潔整個人籠罩在陰雲里。

14層很冷，而她只穿了警局統一發的夏季短袖執勤服。為了方便活動，路潔沒穿配套的制服裙，改為穿着一條黑色西裝褲。薄薄的一層布難以抵禦從瓷磚深處傳來的涼意。

即便是這樣，路潔也不願意換個地方。她瑟縮着雙臂抱緊肩膀，低垂着頭，渾身寫滿了頹唐。

在中央警校，路潔學習的專業為公安管理學，輔修偵查學。這兩個專業都以文科女生報名居多。師姐們畢業后大多進入各省市公安局的戶籍科、檔案科等後勤部門，整理資料、撰寫報告等是她們的主職工作。路潔也不例外。

去年六月中旬，她從學校畢業后，短暫的在家中待了一周。懷着滿腔的熱情，路潔告別了父母朋友，收拾好行李，坐上高鐵三個半小時，來到了自從大學短期旅行后就一直很喜歡嚮往的海城。

就在幾天前，因為海城有着應屆生落戶政策，加上在公安局工作辦手續很方便。路潔已經正式成為了這座沿海明珠的居民。

這接近一年的時間裏，她每日的工作主要可分為幾大塊，包括統計考勤、計算各個派出所網點的投訴率、處理投訴電話等。

每天充斥在數字的海洋里，路潔很忙碌，卻又覺得很空虛。隔着電話，她很難對父母確切的講明白自己的真實感受，她只覺得那個當初一門心思要考取警校的初心，離現在的自己越來越遙遠了。..

這個月21號就是路潔工作滿一年的轉正大會。

四月剛開頭，梨花初綻放的季節。分管局長就通知她和同批次進海城公安局的幾名同事，準備下轉正述職報告，月底之前提交。那時的路潔盯着電腦屏幕內的ppt文檔，半晌在鍵盤上都敲不出什麼。

【處理投訴電話372個，其中無效投訴198個，涉及派出所網點27家，基層民警56人。。。】

路潔看着自己每周的工作日誌，覺得儘是些雞毛蒜皮雞零狗碎的小事兒。她覺得自己這一年白乾了，沒做出什麼有意義的成就。

海城公安局的葉教導員看出來了她的消極情緒，在找她聊了一次，深入了解內心想法后勞動節假期后的第一天，葉指導員就領來了刑偵大隊的唐昀，唐隊長，說讓他來帶帶自己。

葉指導員拉着她的手說：“小路呀，這是刑偵科的唐昀。你倆都是中央警校畢業的，他比你早上幾屆。”

“師兄師妹的比較有共同話題。你可以多跟唐隊長交流交流。他也不是本地人前調到咱們海城公安局，工作一直做的很優秀。”

“小路你不是覺得文職工作沒有成就感嘛，那就暫時借調你去刑偵大隊幫忙，正好他們那裏的人手不足。”

“在見識過了一線的刑偵工作后，你再好好想想，看看自己轉正後到底想走哪一條路？”

葉指導員語重心長的說道：“我知道小路你心裏燃着一團火。咱們哪個做警察的不是如此呢？”

“但是大多數女警還是會選擇做後勤文職，這是有背後深層的原因的。”

路潔抱着頭，感覺葉指導員那時的表情、聲音，在她緊閉的眼前閃爍着，耳邊迴響着。

“是繼續文書工作，還是走到前線去。”

“我們局裏，給小路你這個選擇的機會。”

葉教導員的話語言猶在耳，路潔伏在膝上，忍不住哭出了聲。

“自己真的有能力做一名深入前線、偵破案件的刑偵警察嗎？”

“是不是回到舒適圈會更好些？”

路潔哭了好一會兒，感覺自己的眼淚都可以匯聚成一條河流了。她想到在走廊聽到的局長對唐隊的指責，想到網絡上網友們各種沒道理的猜測，想到方珊珊蒼白、害怕、又尷尬的臉龐，這一幕幕積聚在她的背上，像無形的枷鎖，牢牢地將她扣住。

頭埋得久了，呼吸就有些不通暢。路潔用手抹了把鼻子，感覺空氣中傳遞來一股米飯混合著肉的香氣。

“咕嚕咕嚕咕嚕——”

她確實是餓了。

身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份開封好的盒飯，旁邊還貼心的擺放了一雙分好的一次性筷子。路潔抽抽鼻子，用包裹着乾淨的一次性筷子上的紙巾擦了擦鼻涕。

扭頭四下張望看看，她看到了一臉平靜的白靈。白法醫就坐在離她不遠的另一段樓梯上，眸子裏無悲無喜，反倒是這樣沒有過多探究的目光，讓路潔感到沒那麼冒犯。

“白。。。”

“白法醫，你怎麼。。。”

路潔脫口而出，想要問白靈為什麼在這兒，轉念一想，這可是14層，法醫辦公室呀，人家不在這兒誰該在這兒？反倒是自己，莫名其妙哭哭啼啼的出現在了人家的地盤。

話到嘴邊，她換了個句話，“白法醫，謝謝你給的盒飯。”

路潔捧着盒飯，對着白靈擠出一個微笑。她一向對於善意是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的。

“對了，您吃了嗎？盒飯給了我，白法醫你不是要餓肚子了。”

從小被教育不能辜負善心的路潔刨了兩口飯後，突然意識到了可能白靈也沒吃飯，她捧着盒飯愣住了。

見路潔自己主動與自己搭話，白靈心想：“主動開口，心理干預的成功性就已經得到了一半的保證。成熟的心理諮詢師懂得掌控節奏。”她微微一笑，從台階上站了起來。

什麼也沒說，什麼同情、好奇的表情都沒有出現，白靈只是默默坐到了路潔的身邊，從風衣口袋裏掏出了自己常備的勺子，挖了一勺飯吃了起來。

“你不想問我為什麼哭嗎？”

路潔見白靈神色如常的吃了好幾口菜，她自己先忍不住提起了話茬。

“那為什麼呢？”

白靈順着她的話，換了種方式重複了一遍。

既然是自己主動提起的，那自然也無法不回答，路潔陷入了白靈故意誘導她的思維定式里。她癟了癟嘴，還是開了口。

“就是碎屍案，那個報警人直播的事兒。。。”

隨着【直播】這兩個字的吐露，路潔的眼淚又落了下來，與此同時，那股埋藏了大半天的憋屈、委屈、害怕的情緒洶湧而來，化作激流，將她的枷鎖衝散開來。

原來她不是只覺得委屈，路潔流着淚在想，“原來我還害怕被局長唐隊責備，原來我還害怕他人的議論，原來我怕我自己。。。”

“瞧不起這個遇事懦弱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