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油畫
第三章
坐車回公司的路上,蘇女士傳了一份視頻給她。
今諳剛吃完飯,此時有些困意,勉強打起精神戴上耳機,點開視頻。是一份特別高清的視頻,估計是用攝像機拍的。她看清視頻中人的模樣時,她立即清醒了不少。
是喻清舟早上講座的視頻。
穿着和中午見他時沒什麼不同,非要說的話,是他戴了一副金絲框眼鏡,給他平添了幾分書生氣,襯衫的扣子扣到最上端,臉上表情沒有什麼波動,冷淡又清貴。
他的音色在耳機里彷彿被加了後期,今諳失神聽着,思緒萬千。
她鮮少見喻清舟這樣看似不近人情的神情,不對,她幾乎是沒見過。年少時他再怎麼對待不喜歡的人也是彬彬有禮,臉上不會連一分笑意也無。
她想起方才飯桌上的畫面。
他說完那句話后,飯菜碰巧被端上來,打斷了他們的談話,也讓她理所當然地沒接下去話。
她向來沒有在飯桌上要“食不言”的習慣,但那時她卻安靜下來,一邊咬着菜一邊在思考他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與宋阿姨說的“見面”應該只是單純指見面,而並非她們所說相親式的“見面”。
她不說話,喻清舟也沒有要講話的意圖,好像他們是真正來單純只是吃個飯而已。
今諳想到這點,忽覺幾分好笑,難為蘇女士這麼撮合他們還特定預約了。
就這樣,他們安安靜靜地吃完了這一頓飯。
離開時,今諳本來想再多說幾句,可是她看到不遠處停了輛車,注意到喻清舟的眼光在那輛車上停頓了下,便知道他有車接,於是便禮貌告了別。
今諳回憶完七年後第一次見面的場景,整個人都有些低落。
他們之間,不僅僅隔着那些年的距離,還多了看不清好像也斬不斷的天塹。
好像再也回不去了。
飯桌上,今諳為了防止蘇橋晚誇大事實,簡單幾句把事情概括了一下。
末了,她無奈地看向今宋,“媽媽的意思是,讓我回去先相個親,她寄託於我結婚,才誇大其詞,你別被嚇到。”
今宋的重點卻不在這裏,反而好奇地問道:“姐,那你喜歡他嗎?”
今諳有些難以言喻,“你為什麼會這樣覺得?”
“我只是問問。”今宋對喻清舟的記憶很模糊,只記得他是從小和姐姐一起長大的這麼個模糊印象,“你們這麼多年不見了,沒有什麼話講不是也很正常嗎?”
今諳不想談這個,“在車上時,你說有事情和我們說,現在說吧。”
蘇橋晚看向今宋。
今宋對上蘇橋晚的目光,好似被噎了一下,然後開口道:“是這樣的,我原本想跟你們說,我想報考明京大學,我擔心你們不同意,沒想到你們說很快就回去了,那我就不用擔心了。”
蘇橋晚沒有問他為什麼會擔心不同意,她只是道:“既然如此,那你們過幾天去看看外公外婆吧,在回明京之前多去看看他們。”
姐弟倆乖巧應下。
見到喻清舟的這一天,今諳又夢到他了。
初二那年暑假,她在籌劃要去哪裏玩。她看着被安排得滿滿當當的課程表,有些頭疼。
暑假的課程倒沒有學校那麼緊,不過父母給她安排了讓她看着就很抓狂的課程。小提琴、鋼琴、書法、芭蕾和數學等各個學科,除去小提琴以外,她一個都不感興趣。
她小學時學得更多,直到初中藝術這項才被減到四門,但是要學的文化課變多了,簡直和小學又沒什麼區別。
正當她頭疼時,六七歲的今宋扯了扯她的衣裙。
她垂眸,對上今宋清澈的雙眼,“怎麼了?”
今宋有些興奮地看着她,雙眸微亮,稚嫩的嗓音響起來,透出了他的心情,“姐姐,我聽媽媽說,今年暑假要去外婆家,你知道是什麼時候去嗎?”
“是嗎?”今諳眼眸一亮,興奮之餘還不忘問他,“你什麼時候聽媽媽說的?”
“今天早上。”他歪了歪頭,疑惑道,“姐姐你不知道嗎?”
今諳強顏歡笑,“我今天在琴房上了一上午的課,怎麼可能會知道。”
她心裏打着算盤,這個暑假要去外婆家,父母是絕對不可能把家教老師一起帶過去的,也就是說這個暑假她能光明正大的玩了。
想通這一點,那些鬱悶的情緒一掃而光。她當即想要把這個好消息分享給喻清舟,誰知打電話過去沒人接,想了想,就立馬出了門去找他。
雖然兩家住隔壁,但走過去屬實有點久。
今家在上幾代時,在明京市買了一別莊園。她父親往上好幾代都是獨子,沒有那麼多親戚,所以這套莊園一直只有她們這一脈系在住。
喻家倒不是莊園,他們家的祖宅是上個世紀流傳下來的,偏古式的園林,每隔十幾年就會加強翻新一下,可以說是古代與現代的融合。
今諳剛出門就想反悔了,強烈的紫外線照射在外面,她還沒被照到就能感到有多曬,她能清晰地看到那在空氣中涌動的熱浪在翻湧。
今諳往四周看了看,看到不遠處停着車。她走過去,試探地敲了敲車窗。
車窗被降下,露出司機陳叔的臉,他有些驚訝地問:“小姐是有什麼事情嗎?”
今諳先問道:“陳叔叔,你現在有時間嗎?”
今家的司機一共三位,一位是她父親的,一位是她媽媽的,最後一位是負責送她爺爺奶奶的。
爺爺奶奶的司機一般不會太忙,所以父親沒給他們安排別的司機,反而讓她和弟弟坐爺爺奶奶的車出去。
“沒有什麼事情。”
今諳眨了眨眼,真摯地看着他,語氣誠懇,雙手合十,拜託道:“陳叔叔,你能不能把我送到喻家,很快的。”
“可以。”陳叔被今諳這副模樣給逗笑,他笑着點點頭應下,這自然不是什麼大事。
大分鐘的時間,今諳就到喻家了。
今諳不是第一次來喻家祖宅了,所以她也不用在門口做登記,和門衛說一聲便走進去了。大概走幾分鐘,穿過過道,就看到了正門,匾額上還題了“明槐卿世”四個字。
正門不是經常打開的,只有每逢新年才會打開,會在正月初一開到初七,所以今天她走的側門進去。
她穿過那些曲徑通幽,來到垂花門,推門進去,便進入了池館水榭。沒走多久,她便看到了她最喜歡的月洞門。
少年站在月洞門中,門旁的樹葉簌簌作響,吹落一地殘紅。
他好似在等她,看到她走來,笑道:“方才聽門衛說你過來了,所以我過來接你。”
今諳點頭,走過去和他并行,問道:“打電話給你怎麼不接?”
“當時我在畫室,手機被我放在房間了。”喻清舟解釋了下,他看向身側的少女,見她正在抬手隨意撥弄着路邊枝葉,不免笑了下,“怎麼了?突然來找我,發生什麼事情了?”
今諳眨了眨眼,興奮道:“我剛剛知道的,這個暑假我要去外婆家。”..
喻清舟神色停頓了下,旋即神色自若地笑道:“那很好啊,大概什麼時候回來?”
今諳整個人陷入興奮激動的情緒,她開始背對着前方倒着走路,背着手在身後,看着喻清舟,“我也不清楚,好久沒去外婆家了,上次去還是在小學,可能去一個月?”
“你有什麼想吃的嗎?我可以給你帶那邊的特產回來,你也好久沒有去了。”今諳想了想,“或者我可以帶外婆制的茶葉給你,你不是喜歡喝茶嗎?”
今諳上次去外婆家,還是在小級。那一次,喻清舟也和她一起去了。外公外婆很喜歡喻清舟,他陪外婆學了幾個星期的茶葉製作,又陪外公下了幾個星期的象棋和圍棋。
總之,他們離開時,外公外婆還很不舍,笑着讓喻清舟下次再來。
喻清舟看着她倒着走路,有些無奈,“你小心一點,不要摔了。”
“你別小看我好嗎?走個路還能摔,我又不是小朋友了。”今諳挑了挑眉,她低頭看了眼時間,手錶上的時針轉到十三點,嘆了聲氣,“我十四點還有課,只能待一個小時。”
可能是因為看時間,沒怎麼注意路況。
——然後她腳不小心踩到什麼,整個人猛地往後一摔。
喻清舟毫不意外地及時拉住她手,甚至有些淡定,把她扯回來,看到今諳臉上后怕未消的神情,等她站定后,才笑道:“誰家的小朋友,走個路還能摔?”
今諳有些后怕地拍了拍胸前,聞言,她既羞愧又憤懣地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有什麼好笑的,我就不信你這一輩子走路都不會摔嗎?”
她低頭,發現絆住自己的是一顆石頭,都有些無語。然後她一腳踢開,把它踢到道路旁的土裏去。
今諳回到方才談論的話題,問道:“你這個暑假有什麼安排?要不要和我一起去?這樣我也就不用幫你帶了。”
“恐怕不行。”喻清舟想起那些事情,“這個暑假要去父親研究所那裏,沒有時間。”
“行吧。”今諳想了想,又問道:“你明天有時間嗎?還是說你明天就去?”
喻清舟知道她明天不用上課,根據她以往的習慣猜了一下,“明天你想去冰場是嗎?”
今諳出生時身體不太好,一直影響到後面那幾年。到歲時,蘇橋晚讓她跑步她也不想跑,學游泳也總是摸魚,索性讓她自己選一樣運動來練。
從小就顏控的她一眼就相中花滑,到八九歲時她身體差不多恢復到正常的健康程度了,但她卻沒有放棄這項愛好。每逢暑假都會抽大部分時間去滑,沒有多專業,只是滑來玩的。
“定製的冰鞋到了,想去試試好不好用。”今諳扯了扯他的衣袖,眼眸微亮,滿含希冀地看着他,“你和我一起去嗎?”
喻清舟摸了摸她的發頂,笑着應下,“好,明天我去給你錄。”
今諳滿意地點點頭,她兩步化作一步,蹦蹦跳跳地走在喻清舟前面,回眸朝他笑道:“我們去畫室吧,我想看看你這幾天在畫什麼。”
偌大的畫室擺了很多畫,這裏被裝了落地窗,推開窗后是直接通向後花園。現在正值盛夏,后花園裏盡顯顏色,絢爛美好,與綠枝交相輝映。
但是喻清舟的畫卻和他家花園沒什麼關係。
顏料未乾的那副,顯然是他今天才完成的。
今諳站在畫架前,一臉沉思。
在華麗的宮殿中,黑白琴鍵上大片絢爛紅色的玫瑰花在盛放,顏色深深淺淺不一,深藍的天穹寂寥深遠,似有銀河通向天穹,垂落下一片光明。
他畫得不抽象,讓她很快就想到。
今諳回眸,“你是在畫那首詩歌嗎?”
或許受蘇橋晚的影響,她從小就對文學有種近乎熱愛的迷戀。國內國外,那些所謂浪漫,所謂藝術,她喜歡那些文字組成的蘊意。
但是喻清舟和她相反,他更偏理科,看的書也是她欣賞不來的物理數學什麼經典。她和他談文學,喻清舟沒有她涉獵文學範圍那麼廣,常常會曲解她話中的意思,惹得她常常吐槽他。
喻清舟站在她身後,對上她的眼眸,明知故問,笑道:“哪首詩?”
今諳沒有選擇讀全部,她只是節選了部分。她轉回身,手指輕輕滑過畫框沒有顏料涉及的邊緣,低聲呢喃着:“我是盲人,什麼都不知道,但我預見到道路不止一條。”
“每一件事物同時又是無數事物。”
“你是上帝展示在我失明的眼睛前的音樂、天穹、宮殿、江河、天使、深沉的玫瑰
——隱秘而沒有窮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