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和尚】
當它企圖穿過老松的時候,便被細密的松針分割成零星的細碎,而那細碎陽光想要繼續努力向下滲透時,又被唐真的睫毛再次無情剪開,最後分散成點點光輝映入了他清澈的眼眸之中。
睫毛一陣眨動,又剪出了眉眼間一絲絲外人難以理解的笑意。
既然那酒肉和尚如此在意勝負,在意他手中的酒肉。
那麼,就將一切狠狠擊碎吧!
不過,為了讓那酒肉和尚更好的放下,唐真先自己放下了肩頭沉重的包裹。
然後,他微笑着朝對方伸出了雙手,左手輕鬆掃落酒碗,右手狠狠搶過雞腿。
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不過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放下了吧?”
看着還愣坐在樹下,兩手空空的酒肉和尚,唐真臉上那人畜無害的微笑根本看不出是得意還是嘲弄。若是光憑微笑的弧度,看上去甚至還有些真誠。
他搖了搖頭,寂寞地感嘆道:“這麼輕鬆就贏了,真是好沒意思!”
“你……”酒肉和尚的臉再次漲紅,像一個撐到了極限的紅氣球,彷彿再輕輕刺激一下,就會砰然爆炸!
“你身為出家人怎能這般胡亂動手,奪人酒肉!”
此刻的酒肉和尚,就如同最貞潔的聖女般大義凜然。他根本沒有想到唐真會出手打翻自己的酒碗並且奪去那根還未嘗過味道的大雞腿。
這酒和雞腿,可都是他昨晚辛辛苦苦地從一家酒樓里偷來的美味!
同時失去了兩樣至愛之物的酒肉和尚,顯然憤怒和激動到了極致,甚至連開頭的一句“你這個無父無母的蠢和尚”的嘲諷都忘了加上。
“君子動口不動手!玄奘和尚你這個無恥小人,快把洒家雞腿還回來!”
酒肉和尚醜陋地臉龐越加猙獰,他簌地站起身子。心想覆酒難收,但雞腿還在對方的手中,所以他掂起了腳尖便要伸手去搶。
可惜,就如母雞無論如何伸張自己的翅膀也無法翱翔於天空。而那矮小如冬瓜的酒肉和尚縱然挺直了身子並掂起了腳尖,也依舊只能眼睜睜地見着那隻黃蠟蠟泛着油光的雞腿被越舉越高。
他醜陋如蛤蟆般凸起的眼珠,也因為腦袋不斷抬起,而被耀眼的陽光刺地閉起。
直到有yin影緩緩移動,替酒肉和尚遮住了瀲灧的陽光,他這才將眼睛睜了開來。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清秀的也是可惡的。
作為那張臉的主人,唐真含着飽滿的笑意,單薄的嘴唇稍稍一動便吐出了世間聽上去最為誠懇的話語。
“——夠不着吧,那左腳踩在右腳上試試?”
那句話出現的同時,那根油亮的雞腿也下降了許多。
酒肉和尚似乎只要努力地高上那麼一寸,就能再次擁有它的噴香!
下意識的,他抬起了自己的左腳,然後……
——踩在了右腳的腳背上!
“這玄奘和尚果然是個蠢貨,竟然把這般訣竅都說了出來。這根雞腿,洒家這次勢在必得!”
從未有過的歡心笑容從醜陋的臉孔上浮現而出,猶如第一隻回巢的雨燕,順着chun初的第一抹暖風,劃破了了無生機的天空。
可惜,總會一兩隻**的雨燕將巢築在沒有遮擋的地方。
那麼,迎接它的,將是支離破碎的巢。
眼看着那根油亮澄黃的雞腿遠離越遠,一個踉蹌之後,一道矮冬瓜似的身影踉蹌跌倒。
在騰空的瞬間,酒肉和尚終於明白,所謂的勝利和雞腿,此刻已經註定如同那些**雨燕的巢穴般——竟然是這般支離破碎的下場。
只是,無論他明白或是不明白,一切已經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他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摔倒在了依然還未滲乾的酒泊之中。
可能是這樣的傢伙實在是太令人厭惡了,頹然倒地之餘,竟然連一絲泥水或是塵土都未曾濺起。
——就連泥水和塵土都厭惡他。
“哈哈哈哈,那夯貨還真的伸出左腳踩在了自己的右腳上!”
“玄奘大師真的不愧為得道高僧,舌綻蓮花,連這般可惡至極的酒肉和尚也只得乖乖聽服於他!”
惡人落馬,最為高興的自然還是平ri里受害的群眾。唐真這般所為,真是為了廣大圍觀群眾出了口惡氣。
痛快淋漓的鬨笑聲和讚揚聲毫不吝嗇,一時間此起彼伏,不絕於耳。
饒是唐真擁有着刀槍不入的厚臉皮,也不免隱隱泛起了一抹憨紅。
酒肉和尚的臉此刻卻是一片死白。
死白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他真的快要死了。
鬨笑聲和讚揚聲渾厚自然,可在他的耳中卻如此銳利,就像一根根開了鋒的劍,順着耳朵便鑽進了身體裏。
直指心頭!
酒肉和尚只感覺到自己的心臟跳得越來越快,而腦袋也越來越脹。直到他在腦海中聽到一聲嗡的爆炸聲,那些鬨笑和讚揚便瞬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則是排山倒海般的轟鳴。
疼痛,從未體驗過的劇烈疼痛襲上胸口,酒肉和尚只感覺到似乎有一萬把冰冷的劍,正在將他的心臟一片一片地細細切割着。
巍然倒地的矮小身軀如同脫水的蝦米般猛烈蜷縮,黝黑醜陋的臉龐更是越發慘白。
“大家看,這酒肉和尚果然是個夯貨。贏不了玄奘大師,現在又玩起了裝病作死的伎倆!”
“是啊,前幾天那和尚得罪了幾個官爺的時候,也不是這般模樣。沒想到幾ri不見,演技倒是更加jing湛了幾分!”
狼來了的故事並不是只存在於童話之中,它也可能在現實中上演。就如現在的酒肉和尚,前幾ri他裝病躲過了官爺的責罰,而這次,卻迎來了真正的死劫。
“大師……救……我……”
口中嘶啞着吞吐出含糊不清的音節,死亡當前,什麼仇恨什麼臉面都成了虛妄,更何況,他也從未有過臉面。
唐真看着腳下蜷縮着的身子,臉上並沒有任何錶情,只有眼底的深處掠過一絲極為複雜的光芒。
救還是不救,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
那酒肉和尚端是可惡,之前氣死玄奘,而這次快要反被“玄奘”氣死。這等因緣果報,就算是佛祖親至也無話可說。
至於救人的話,唐真雖然不會救人,但玄奘和尚卻是佛理醫儒皆jing的高僧,遺留下的記憶便足足有五種能救此人的方法。
遲疑了片刻,唐真最終嘆了口氣。
他轉身向人群邁出了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