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二房
第二日天一亮,秦氏不敢耽擱,趁滿寶還睡着,便早早出了家門往村南走去。
二房媳婦李氏剛做完早飯,正要餵雞,就見外面遠遠的來了一個人,正是衝著自家的方向。
“這大清早的,誰啊?”放下餵雞的食桶,她朝着院門處走了兩步,仔細一瞧。
摞着補丁的粗灰麻布衫子,細瘦的身材,低垂着頭匆匆趕路的樣子和記憶中那個總是逆來順受的身影重合了。
“哎呀!這不是!這不是!!”
“咚”的一聲丟下食桶,她轉身就往屋裏去。
屋內正在吃着早飯的老太太聽到食桶摜在地上的聲音,不滿的皺了眉頭,張口就是數落:“做事毛毛躁躁的,弄點雞食都要灑光了!當年真是看走了眼,給老二娶了這麼個敗家貨!”
一旁的老爺子只顧自己唏哩呼嚕的喝粥,對老太太的話全無反應。庄二聽見娘這麼說自家媳婦,心裏有些不舒服,但終歸沒說什麼,只是默默的叨了筷炒的鹹菜空口嚼起來。孫子和孫媳婦習慣了祖母的強勢,此時什麼都不敢說,只埋頭喝粥。
“哎喲,兒啊,快喝口粥,這鹹的!”老太太嘴裏嫌棄媳婦,心裏還是心疼兒子,見兒子不痛快,便也閉了數落媳婦的嘴。
這時,李氏進了堂屋,急急的的說:“爹、娘,大嫂來了!”
"啥?"
正圍着吃飯的幾人端着碗,視線不約而同的匯聚在老二媳婦李氏的身上,像是確認對方是不是在騙人一樣。
“真的是大嫂!”李氏看的清楚,雖說好些年沒見着大嫂了,可自己絕不會認錯。
“她來做什麼!”老太太臉一板,就要發火。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呼喊聲。
“爹、娘,你們在家嗎?”
是秦氏的聲音。
老太太聽了,眉毛都倒豎起來,她“啪”!的一下把碗拍在桌上,起身伸手撥開站在門前礙事的老二媳婦,幾人還沒反應過來的功夫就出了屋。
秦蔓枝還等在院外。
她抬頭看着這在村裡還算稀罕的青磚大瓦房,是還沒分家前起的。彼時庄大還是在地里肯下力氣的莊稼漢子,根本沒惹上什麼惡習,加上一家人都是種地的好把式,踏實肯干,所以早早的就在這建了個大房子。她還記得上粱時所有人喜氣洋洋的樣子,道賀的人都說著以後日子必定紅火,可誰知現在成了這樣。
眼前這房子和之前沒什麼大的變化,一樣的青磚黑瓦,保養的很好,還加寬了雞圈,又在旁邊起了個新的豬圈,想來日子是不錯的。
秦蔓枝心裏有些羨慕,但她也不是那般好嫉妒的人。她還記得來這兒的目的,同時,也提醒着自己擺正位置,莫要惹了老太太不高興。
正想着,老太太就氣勢洶洶的出來了,見了院外的秦氏,也不讓她進來,反而叫罵起來。
“你這喪門星!不下蛋的雞,娶進來就害的我大兒染上賭癮,現在更是剋死了他!你還有臉上門?”
這一潑髒水直接澆懵了秦蔓枝。
她早料到今日來這裏不會那麼順利,可沒想到,昔日還算好相處的婆母,怎麼變得如此陌生。
“娘,不是。。”不知道該怎麼辯解,秦蔓枝急急開口,但還沒說完又被老太太的大嗓門打斷了。
“不是什麼不是!別叫我娘!瞧你那尖嘴猴腮的克夫樣!禍害了我大兒不夠,現在又要來禍害我們老人家嗎?”說著說著,還竟哭嚎起來。
秦蔓枝一直被堵的無語。
她明明還記得當初分家時老太太是如何說的。
“秦氏,我知這是委屈了你,可庄大這毛病,再賭下去全家都能遭了殃,這賭債可是還不完的啊!你就當可憐可憐我們這兩個老人家,分家,分了吧!”
當時老太太也是淚眼婆娑,庄二和庄三都在一邊站着不說話,庄大舔着臉要了一輛銀,這家便分了。最後還是老爺子做主給了分了兩畝水田給自家,不然,這些年還不知如何過的下去。
“娘,過幾日是庄大出殯的日子,我只是來請您。。”
“免叫我們!他惹那惡習,早污了莊家的名聲,這些年叫我們抬不起頭,死了便死了。”
秦蔓枝沒想到老太太話鋒一轉,就能對自己親兒子的死如此冷漠,一時間不知該做如何表情。她以為當初因為庄大冷落的親緣關係,會因為他的消失而重新修復,可現在看來,是她想多了。
“娘,大嫂她。。”庄二在早出了屋子,此時都覺得他娘的話有些過分了,那畢竟是他大哥。
“閉嘴,你懂個屁!”轉頭嚇止了二兒子接下來的話,老太太又道:“你回去吧,既然已經分家,我們便沒得什麼關係了,你要如何就如何,不用通知我們!”
撂下這話,老太太給站在院子裏的眾人使了個眼色,就回了屋子。其他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視線在屋子和院外之間躊躇了一會,嘆了口氣,終是沒再理會秦蔓枝,只留她一人孤零零的站在外面,連院子都沒進的去。
待眾人進了堂屋,老太太將門一關,來了個眼不見為凈。
“娘,那畢竟是我大哥,您親兒子,您作何要這樣!”庄二對他娘的做法完全不理解,此時口氣有些埋怨。
老爺子坐在一邊也不說話,從褲帶上抽出個竹制的陶土煙斗,捏上小撮土煙葉,用火石點着了之後咂摸着吞雲吐霧起來。
“兒啊,還不都是為了咱家!”
老太太坐了下來,對著兒子媳婦和孫子輩的兩人抹起了眼淚:“你們當我這做娘的沒心嗎?”
“老大賭了這些年,那秦氏家裏能剩些什麼?當初賭場的人來咱家來了多少趟,搶了多少錢去你們都忘了嗎?”
說到這兒,庄二熄了火,他想到之前那幾個賭場打手凶神惡煞的樣子,心裏到現在還毛的很。
“而且昨兒個我聽說,劉婆子還去秦氏那鬧了一出。”
庄二媳婦李氏搞不清狀況,便問道:“她去做什麼?”
“老大是死在她家水田裏,說是壞了她家風水,要錢去的!”說起劉婆子,老太太也是一肚子火氣,這趁火打劫的也沒見這樣不講究的。“說是要二兩銀!”
“二兩?!”眾人倒吸一口涼氣,莫不是來搶錢的!
“這劉婆子有多潑你們自是知道,秦氏哪能吵的過她?我看這銀子多少是要賠了。你們說,她家沒個家底,這錢從哪來?這節骨眼上,到咱家來安的是個什麼心?”
老太太一番話讓眾人沉默了。
庄二一想,的確,他大哥死是死了,本想着以後多少幫襯着點大嫂,她孤兒寡母的也不容易。可現在剛出了點事就想着敲自家竹杠了,那可是二兩銀,一年地里伺候的好,不過也就這點銀錢。自家還有兒子,以後還要有孫子,如何得把錢花到他們身上去了?他庄大活着的時候拖累一家子,難道死了還要再拉他們一把?
絕對不行!
想到這,庄二也是緩和了神色:“娘,您都是為兒子打算,是兒子誤會您了。”
聽了這話,老太太復又笑起來,“以後不要同她家有來往便是,咱們橋歸橋路歸路,關好門過自己日子。”
而秦蔓枝被老太太一通羞辱,心如死灰,本來計劃着還要去一趟三房那裏,現在想來也是不用了。
她沒想到只有自己顧念着一家人的舊情,對方倒是怕自己粘上去一樣避之不及,甚至能說出那樣絕情的話,想到家中還未滿月的滿寶,秦蔓枝只覺得自己命苦,拖累了女兒和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