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四妹

這天傍晚，榮鈴剛剛用過晚膳，閑來無事，便抄起筆墨練練字。而縈青則是在一旁繼續鑽研她那本“南疆誌異”。

榮鈴發現，縈青對這些格外感興趣，索性便抽出幾天時間，自己畫了本書，送給了她。

縈青愛不釋手，這兩天日日都在鑽研。

主僕二人一寫一看，其樂融融。

突然，窗邊有個人影飄過，榮鈴正對窗子，立刻有所察覺。

隨後縈青便聽到榮鈴一聲怒喝：“什麼人？！”

縈青也看到了那人，一下子竄起身，向門口追去。

那人似是聽到了聲響，身影一顫，轉身欲逃。片刻后，只聽院中傳來“撲通”一聲，還夾雜着少女稚嫩的聲音：“哎呦！”

然後便是縈青的大叫：“姑娘！奴婢抓住她了！！”

榮鈴起身，來到院子中。

天色已晚，西邊的天空還殘留着夕陽的餘暉。少女紅衣似火，臉頰微紅，狼狽地趴在地上。

見到來人，那少女立刻低下了頭，低聲一句：“三姐姐。”

看這少女的打扮，想必這位就是相府那位小霸王，榮常山的四女兒，榮蓁蓁。

“四小姐！”縈青也看清了地上的少女，不禁驚呼一聲，然後趕忙把她扶起來。

榮蓁蓁是范平雯的第二個女兒，是靜妃榮月的親生妹妹。但是范平雯對這兩人的待遇卻是天差地別。榮月出生時，范平雯在府中已經一手遮天，獨受榮常山寵愛。所以榮月自出生起，便是府中的大小姐，范平雯一直把她當成宮妃來教養，什麼都是最好的。

到了第二胎時，大夫診斷說是個男孩。當時相府已經有了三個小姐，府里上上下下對范平雯這一胎很是重視。但是最後，范平雯卻生下了榮蓁蓁。榮常山倒是沒覺得什麼，但是范平雯卻心有不快。

榮家雖為書香世家，但榮蓁蓁卻不愛詩書，獨愛騎射。范平雯使了許多法子，奈何榮蓁蓁是真的無心於文墨。范平雯便把全部心思都用在了大女兒身上，對榮蓁蓁倒是不怎麼上心了。

榮蓁蓁頑劣調皮，榮月高貴溫婉，兩姐妹關係從小便不太親密。倒是榮鈴，榮蓁蓁經常來莫雨夫人這裏，跟榮鈴這個姐姐卻是比跟自己的親姐姐還親。

當榮鈴聽到縈青告訴她這些的時候，她又想到了阿素。聽她描述，榮蓁蓁簡直和阿素的性子是一模一樣。

等到她真的見到榮蓁蓁時，她才發現，阿素是明媚熱情，榮蓁蓁卻是真的頑劣調皮。

地上的少女衣裙被泥水所污，細看，她的臉頰上也濺到了幾滴泥點子，趴在地上，不知所措的樣子，讓人哭笑不得。

“地上濕冷，四妹還不起來？”榮鈴微笑。

她不是真正的榮鈴，對相府中的人，是沒有感情可言的，何況是范平雯的親生女兒，靜妃的親妹妹。但是眼前的這個頑劣少女，卻讓她討厭不起來。

榮蓁蓁聽到這句話，本來躊躇不安的臉上立刻見了喜色。她一溜煙起身，眉眼帶笑，語氣歡快：“三姐姐，你願意同我講話啦！”

榮鈴頷首：“進屋吧，外頭冷。縈青，你去找件乾淨的衣裙給四小姐。”

眼下她在相府舉步維艱，與這個榮四小姐交好，百利而無一害。

榮蓁蓁進了屋子，倒是一點也不忸怩，熟練地從一旁拿來縈青做好的小食，一邊咀嚼一邊說：“唔...還是縈青姐姐嗯...手藝最好，做的小食最好吃！我都好久沒吃了...”

說完，她狡黠一笑：“三姐姐，你不生蓁蓁的氣了吧。”隨後又皺眉：“你到底為何不理我嘛？”

聽縈青說，在榮鈴落水前半月，有一次她從榮蓁蓁房裏回來之後，榮鈴便再也沒有與榮蓁蓁講過一句話，就算榮蓁蓁來聽雨苑，她也是緊閉房門，拒不相見。就連縈青，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榮鈴心中也很是疑惑，但看榮蓁蓁的樣子，想來也是不知的。這其中的原因，恐怕只有真正的榮鈴知道了。

“四妹，我還在禁足中，父親知道你來找我的話，定會生氣的。”榮鈴沒有正面回答她。

“什麼禁足？”榮蓁蓁一臉疑惑。

“四小姐，我家姑娘半月前落水昏迷，醒來後身子不適，不小心頂撞了相爺幾句，相爺禁足姑娘半月，明日是最後一日了。”縈青一臉苦悶地從內室出來，找來了一套淡粉衣裙，料子雖不如榮蓁蓁身上的那件精緻，但是乾淨整潔。

榮蓁蓁聞言，“蹭”的一下起身，一臉擔憂：“落水？！三姐姐，你落水了？還昏迷？！沒有人告訴過我這個事情啊？初二那日我就同母親回外祖家了，這兩日母親才把我接回來。沒有人告訴過我這個事情，你有沒有事啊？快讓我看看。”

語罷，她拉着榮鈴起身，左三圈右三圈，上看看下看看。

榮鈴哭笑不得，許是經常練習騎射的緣故，雖然榮蓁蓁比她年紀小，力氣卻大得很，她恨不得把榮鈴扛起來扔到床榻上去。

榮鈴趁她還沒動手，拉着她坐下，伸手接過縈青手上的衣裙，溫柔一笑：“我已經無礙了，四妹，快把衣裳換掉，要是今晚回去着了涼，母親又該責怪我了。”

見榮蓁蓁沒有動作，榮鈴微微蹙眉，打趣道：“莫不是四妹妹嫌棄我這衣裙不如你的好看，不願意穿姐姐的衣裳？”

榮蓁蓁忙道：“我這就換！這就換！”

等到榮蓁蓁換好衣裳出來，天色也已經暗了，縈青燃起屋內的燭火，屋裏漸漸亮堂了起來。

榮蓁蓁從內室梳洗出來，榮鈴這才好好打量了一番她。

少女着一身淡粉衣裙，霧鬢風鬟，眉眼清亮。肌膚紅潤若膩，櫻桃小嘴不點而赤。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

她未施粉黛，只把頭髮隨意挽起。高高的髮髻，榮鈴卻好像看到了她馳騁在馬背上的颯爽風姿，明艷不可方物。

透過榮蓁蓁，榮鈴彷彿看到了從前在南疆的阿素，她入了神。

榮蓁蓁被榮鈴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羞赧道：“三姐姐一直盯着我作甚？是不是蓁蓁穿姐姐的衣服不好看啊？”

榮鈴回過神來，輕笑着搖頭：“半月不見，四妹妹出落的越發好看了。”

榮蓁蓁臉唰一下子紅了：“半月不見，三姐姐怎麼開始打趣起我來了。”她倒了杯水，動作略有些不自然：“不過話說回來，三姐姐怎麼會頂撞父親？以前三姐姐跟父親都多說不了幾句話，這其中，定是有什麼誤會。”

在榮蓁蓁心裏，自己這個三姐姐一直很溫柔。她不同於大姐的表面溫柔，三姐的溫柔是來自心底，是真正的善良之人才會有的。

榮蓁蓁從小不喜詩書，惡靜好動，娘一直說她沒個大家閨秀的樣子，大姐也總是約束於她。

她每日被那些禮儀規矩壓得喘不過氣，看着大姐日復一日的學習規矩，學習琴棋書畫，她只覺枯燥。直到有一日，她不小心闖進了莫雨夫人的院子，見到了那個不常出現的姐姐。

那是一個夏陽灼灼的日子，院子裏的大缸中，幾朵蓮花開的甚美。莫雨夫人嘴角含笑，正在教榮鈴作畫。

那一刻，彷彿時間都靜止了。

榮蓁蓁驚嘆，文靜的夫人和三姐姐，好美啊。

莫雨夫人發現了院中的榮蓁蓁，便把她叫了過來。

“阿鈴，這是蓁蓁，你的四妹。”

動朱唇以徐言，陳交接之大綱。

不知怎的，榮蓁蓁突然想到了《洛神賦》裏的這句話。

洛神轉動白潔的脖頸，回過清秀的眉目，朱唇微啟，緩緩地陳訴着往來交接的綱要。

洛神顧盼生姿，朱唇微啟的樣子，大概就像莫雨夫人說話時的那種模樣吧。

從此以後，榮蓁蓁便經常往莫雨夫人的院子裏跑，跟榮鈴的關係也漸漸親密了起來。

她才發現，這個爹和娘口中膽怯的三姐姐其實溫婉善良，蕙質蘭心。那是只有在面對親近之人的時候，才會表現出最真實的一面。

莫雨夫人還會帶着她們騎馬踏青，這可讓榮蓁蓁歡喜壞了。她還答應以後要請個師父，專門教自己騎馬。可是...後來，夫人去世了，榮鈴更加少言寡語。甚至那次她回去之後，都不與她講話了。

榮蓁蓁想的入神，還是榮鈴輕聲提醒，她才回過神來。

“四妹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沒...沒有，三姐姐方才說什麼？”

“方才我說，我的確是頂撞了父親，是我的不對，父親懲罰我也是應當的。不過，”榮鈴起身：“天色不早了，母親再找不到四妹就該着急了，四妹快些回去吧。”

榮蓁蓁不滿地噘嘴，把頭一扭：“哼，娘才不會找我呢。她現在，只顧着肚子裏的弟弟！”

......

右相府，錦院。

“還沒找到四小姐？”

“回夫人，沒有。”

范平雯身蓋純白狐皮毯子，斜靠在軟塌上，一臉慵懶：“如意呢？”

“回夫人，奴婢也沒見着如意。”

范平雯擰眉，臉色微沉，眯起眼睛：“都這麼晚了，四小姐還沒回來。你們還不快去找？！”

這時，從屋外走進來一個嬤嬤，她滿臉諂笑：“夫人莫氣，仔細肚子裏的小少爺。老奴方才打聽到，有人見四小姐往聽雨苑的方向去了。”

范平雯聞言，臉色更沉：“沈嬤嬤，去把四小姐帶回來！”

這個死丫頭，自小不受管教，但是偏偏最聽那個女人的話。

從前便愛往那女人那兒跑，跟榮鈴比跟月兒還親。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們才是親母女和親姐妹呢！

不過，范平雯心中疑惑，自榮鈴落水醒來之後，那日她的表現很是奇怪，與她平日判若兩人。

自己這幾日顧着家中事務，最近又有了身孕，倒是沒怎麼注意。現在細想，越發覺得奇怪。

榮鈴看她的眼神，很像一個人，她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像誰。

罷了，眼下她腹中的胎兒最重要，反正給榮鈴喂毒這麼久了，她也活不久了，況且一個小丫頭而已，不足為懼。

范平雯輕撫着小腹，嘴角勾起，這一胎，定要是個男孩！以防萬一，還是得讓娘那邊好好準備一下，倘若生下來是女孩，也得變成男孩。

......

肚子裏的小弟弟？

“這是何意？”榮鈴問道。

“娘這今日身子不適，下午尋了大夫來，大夫說，娘肚子裏的小弟弟已經兩個月了。”榮蓁蓁嘟囔道。

原是這樣。怪不得，這幾日，范平雯沒有再好心來“看她”，想來是寶貴這自己的身子。

正想着，屋內突然闖進來一個綠色衣衫的小丫頭。

“三小姐！不好了，沈嬤嬤帶着玲瓏她們來了！”綠衣丫頭臉都白了，驚慌失措。

“啊！三姐姐，我回頭再與你說，我先走啦！”榮蓁蓁也一驚，火急火燎地帶着綠衣丫頭離開了。

門口一片嘈雜，許是兩撥人撞了個正着。

不一會兒，人聲遠去，聽雨苑又重回寂靜。

......

這邊榮蓁蓁一出門就遇到了沈嬤嬤她們，榮蓁蓁拔腿就跑，沈嬤嬤也急急忙忙追了過去。

丫鬟婆子哪有榮蓁蓁跑得快，不一會她就跑到了錦院，躡手躡腳地進了門。

剛要慶幸，便聽到耳邊一聲怒喝：“還知道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