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二】我,到底接來了什麼東西?
泥土深處散發的土腥味,混雜着空氣里那一線若有似無的濕氣繚繞在嗅覺感官里,不斷逃竄的同時,打在阿梁身上的那股來自霧氣的濕潤感卻變得愈發明顯。
彷彿連自己的身體都在這細微的纏繞中變得僵硬、遊走困難。
但阿梁還是在沒頭沒腦的朝着地面的方向瘋狂逃竄,那參差不齊的二十四隻眼中,遍佈的是相同的恐懼與失智。
早在與‘口器’斷開的那一刻,祂就強行獻祭掉了自身的大部分情緒與感官,只為換取那最後的一線生機。
這一刻的祂,早已沒了理智。
唯有底層意識還在保持運行,讓他殘留那最後的一絲認知與獸性。
“降臨!”
“這是降臨!”
“那股氣息的源頭,一定是已經取得了‘真實’的神祇。”
“逃!逃!逃!”
明明滿心滿腦都是逃脫的強烈念頭,但是每當阿梁那肉球般的身體奮力鑽入地面,而後再從另一端鑽出來的時候,周圍纏繞着的霧氣卻反而變得愈發濃郁。
那道原本被自己視若獵物的女人,與自己之間的距離又更近了幾步。
似乎是不解於這個人為什麼還沒死去,伊奈用那雙帶着些困惑的眼珠向他看來。
恰好與那二十四隻眼球對上。
只一瞬,那眾多幾乎凸出眼眶的球體齊齊轉向她的位置。
紮成一堆的漆黑瞳孔,排列出能讓密集恐懼症患者起雞皮疙瘩的細密圖案,不斷保持蠕動的肉球狀身軀定格在原地。
“啪啪啪——”
緊跟着,便是一陣鞭炮似的爆裂響。
那一顆顆黑洞洞的眼珠如同被針扎破的水球般在頃刻間膨脹、破碎,濺出各種顏色的汁液。
明明那肉球上沒有嘴,這霧海當中卻響起了無比凄厲的慘叫聲。
“啊啊啊啊啊!”
那曾經僅僅是瞪向女孩一眼,就能夠嚼碎她一部分肉身的眼珠,在【接引】的狀態中,卻連簡單的對視都未能撐過去,眨眼間就突破了祂所能承受的極限。
在這連本能都無法忍耐的劇痛面前,名為阿梁的小天使,便只剩下了那最後的,維持生存的獸性。
失去人性,失去很多。
失去獸性,失去一切。
在面臨真正生死危機時刻的那一秒,紮根在各種生物基因深處的獸性本能,往往是他們作為一個‘個體’時,最後的一道保險線。
“去死!”
肉球表面撕開裂口,化作一副向下凹陷的猙獰口器,內里佈滿釘齒。
波濤般洶湧的源能,無拘無束的朝着四面八方擴散去,在漆黑霧海中形成龍捲似的風浪。
已經逃不掉了。
即便沒有了理智,阿梁也能清晰的明白這一點。
所以,他做出的最終選擇是...
對抗!
大抵是感受到霧海中被掀起的源能浪潮,原本目光疑惑的伊奈小姐又緩緩抬起頭,看向半空處。
眼中依舊是那不解的神色。
彷彿巨龍般穿越沙漠與旱地上萬里的尼羅巨河,難以理解在岸邊打水漂的猴子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哪怕,那輕飄飄的石子,確實在自己身上掀起了小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水花。
反倒是在旁邊觀戰的陳冕意識到了什麼,表情略顯凝重。
“接引...”
“我這是,不小心把什麼怪物召喚到伊奈身上了嗎?”
陳冕低聲的呢喃着。
然而,完全失去了理智與分析能力的阿梁已經無法意識到他與少女之間的差距了。
他的口器中發出如貓科動物般‘呼嚕嚕’的威脅聲響。
已然化作一片空洞的眼眶大張。
一個、兩個...二十四個!
原本只需一兩個就足以將伊奈逼到生死關頭的口器,全數張開。
二十四道裂縫緩慢的從被霧海封鎖的虛空之中撕裂,無聲無息的漂浮在半空,筆直朝往少女的方向。
“不夠!還不夠!”
那最後近乎瘋狂的獸性在難以言說的痛苦中支撐着阿梁,讓他將自身的【貪噬巨吻】進一步向下挖掘。
眼眶中登時滲出細密的血珠。
源能進一步爆發。
“噗!”
忽然間,一隻口器猛地咬向身邊的另一隻口器,發出嘶啞乾澀的入肉響。
但這卻彷彿只是一聲發信槍響。
二十四隻虛空口器,在這一刻宛若瘋魔了一般,飛速朝身邊撕咬、啃噬,彷彿在面對最可惡的仇敵,唯有將其吞入腹中才能解恨。
半空中的吞噬聲愈發密集。
直到最後一刻,形成了一張靜靜漂浮在空中,如同羅網般,彷彿能將一切吸入其中般的不規則絞肉齒。
這一刻,已經很難用‘嘴巴’、‘口器’之類的詞語來形容這種東西了。
感受着那耗盡自己的一切換來的強大力量,肉球上已然遍佈淋漓鮮血的阿梁口中發出難聽到幾近嘶吼的笑聲:
“怪物!怪物!”
“我要、我要吃了你。”
“只有父,父...”
邏輯不清、語句混亂,連最基礎想要表達的意思都無法說明,只剩下最後的瘋狂。
似乎是感受到了他心中那瘋狂的意志,那猶如黑洞倒卷的猙獰口器,驀的朝少女的方向飛射而去。-
“轟——”
陳冕在一旁看得瞳孔緊縮。
雖說他隱隱感覺現在的伊奈似乎很強,應該不會有事,但是以他的見識與資歷,也實在很難描述出到底強在哪裏,心裏自然也跟着提起幾分。
再怎麼工具人,那也是他的人!
不擔心才有了鬼。
然而,白毛的修女小姐依舊是那副有些呆的模樣。
只不過,大抵是感受到了對方心中那再純粹不過的惡意,她下意識的向前伸出手。
在少女伸手的同時,霧海稍稍涌動,從中似慢實快的飄落下一片通體由霧氣構成的半透明花瓣。
伊奈用那隻白皙的小手捧着花瓣。
突然吹了口氣。
“呼——”
完全由霧氣構成的脆弱花瓣,僅僅是用了這麼輕輕的一下,便彷彿煙圈般破裂開,擴散成肉眼逐漸難以看到的細微塵埃。
在少女做出這個動作的同一刻。
已然完全陷入瘋狂的肉球,與他那在虛空中形成的不規則絞肉齒,在剎那間陷入定格的狀態。
像是瞬間被石化。
而後,也隨着那一口輕飄飄的呼吸與煙塵,完全石化的雕塑緩緩破裂開,被霧氣里裹挾的風席捲着。
彌散在無盡的霧海。
“......”
陳冕獃獃的看着這一幕。
那肉球如煙圈破碎的畫面,如同烙印在他心裏,久久不能散去。
這一刻,他心中忽然升起一個疑問。
“我,到底接來了什麼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