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打擾了
“鹽湖市站，到了。”
“鹽湖市站，到了。”
伴着廣播裏響起清晰的標準語合成音，城市穿越軌列兩側車門在一陣氣動聲中，向上開啟。
坐在頭等艙的壯碩老者合上書本，拎起手中的行李箱，大步走出車門。
身後亦步亦趨的跟着一位年輕女性。
兩人穿梭在人來人往、西裝革履的車站人潮里，顯得並不那麼起眼。
“二爺，我們真的不用通知本地分部嗎？您原定於今天的會......”
“小葉。”
聽到身後女人的稱呼，林繼光眉頭不自覺皺了下，平淡道：
“現在是工作時間。”
林葉聞言一怔，低頭稱是：
“是，局長。”
儘管這語氣在親屬之間似乎過於冷淡了，但林葉卻沒有絲毫不滿。
看向面前老人的目光里，滿是崇敬。
從很小的時候起，林葉就一直以面前這位總是嚴肅、古板的二爺為偶像。
他在對待家人與同事時冷麵無私、剛正不阿，似乎完全沒有屬於‘人’的情感，甚至對於身邊人的要求，還要比那些陌生人更高許多。
年幼的時候，家族中與林葉同齡的大多數人，都因為受不了他的苛責與訓練，而往往對其避而遠之。
林葉卻始終堅持下來，成為了家族中的第二位深潛者。
家族中，唯有林葉能夠理解，像二爺這樣深潛至更深層，與深海進行過無數次交換的人類，究竟背負着什麼。
同時，也更加能夠理解，這位看似冷漠無情、嚴苛待人的老者，對‘人類’究竟抱有何等熾熱的愛，才能以頑強意志堅持到現在。
他將自己的理想、生命、願景，都奉獻給了第二次與第三次警報戰爭。
奉獻給了一次次與源物的搏殺。
奉獻給了那些被詭異信徒摧殘的無辜者們。
也，奉獻給了人類。
這是一位值得所有人尊敬的老人。
至少，林葉是這樣認為的。
整段路程並不算很遠，鹽湖市本身就不是什麼大城市。
不過，在距離031街區還有幾公里的時候，林繼光卻突然下了車，帶着林葉順着路邊一座廣播塔爬到頂端。
老人的表情始終肅穆。
他站在廣播塔頂端，遙望向031調查局小組的新據點。
“小葉，拿着。”
他吩咐了一聲，將行李箱遞給身邊的秘書，而後用那雙戴着皮質手套的雙手，一顆一顆解下西裝外套的紐扣。
在那堅毅的表情之下，是難以用言語表述的沉重心情。
最近這兩天，似乎是因為前些日子的那場警報變故，魔鬼參議院忽然下達了一系列堪稱奇怪的命令，甚至要求各地管理府停止日常工作，發動所有人尋找某些東西。
這明顯是不可能的要求。
而伴着這一導火索的點燃，原本就對上層多有不滿的人類議會火藥桶，也隨之被點爆。
其中於人類議會中勢力最為龐大的‘文明復興委員會’反應最是激烈，伴着黨魁程教德的一場演講，大量的人類抗議與魔鬼反對行動一浪接着一浪，達到了歷年以來的最頂點。
各地管理府與治安署的日常秩序幾近癱瘓。
再加上鳳凰城又出現了有史以來規模最為巨大的詭異案件。
整個俄彌勾都亂成了一鍋粥。
在這種情況下，林繼光第一時間去想的並非如何贏。
而是，為人類找到一條退路。
因此，他以堪稱莽撞的速度，推掉了最近一段時間的所有會議，一意孤行的單身來此。
只是那個名為‘阿卡德’的組織，又是否有足夠的能力？
這是一個問題。
他此來，正是為了了解這一點。
只是，手段會顯得稍微粗暴一些。
不過這也沒什麼。
畢竟按照小路她們的報告來看，那個‘線人’也只不過是他們組織里的一個小人物。
而他想看到的，是更深層的。
位於他背後的‘線索’。
“嘩啦——”
空氣中，隱隱響起如同波濤拍岸、雲卷浪涌般的海潮聲。
模糊間，似乎能感覺到體內的氣息都隨之紊亂，周遭的源能也在這過於龐大的力量擠壓下，形成如同渦流般的無形龍捲。
“局長？”
站在林繼光身旁的林葉目光頓時獃滯。
這是...二爺最拿手的源能技藝。
深海躍遷！
在特殊的源能體狀下，人類可以用深海為媒介，尋常使用者只需要通過短短的一兩步，就能邁過數米甚至數十米的距離，從而完成襲殺。
對二爺這種大師級人物而言，他只需要一步，就可以邁過數公里之遙，同時還可以長時間滯留在深海中，從而完成隱匿、偷襲、調查之流的行動。
但是，我們不是來找盟友的嗎？
“嗤——”
只眨眼間，林繼光的身形從林葉眼前消失無蹤。
他的算盤打得很響。
對深潛者而言，唯有在深海之中，才能看清一個人或是組織的真正實力與勢力。
所有的大型組織，對下屬人員都會有着固定的深海監控與保護措施，否則無論是培養成本還是投射成本，都會變得極端高昂。
因此，他只需要在深海里圍繞着那個報告中除了長相帥氣一些、身材好一些、老驢子一些以外，基本平平無奇的年輕人轉一圈，就可以得到比交流更豐富的信息。
從而...也能拿到一定談判主動權。
人稱【深海老人】的林繼光局長，對這些偵查套路簡直再熟悉不過。
穿梭。
穿梭...
大量複雜密集的無意識源能流劃過周身，卻根本難以接觸到他早已‘異常’的身軀。
無數潛藏在深海的源物，都因為那恐怖的氣息紛紛避讓開，留出一條空白的道路。
“嗯？”
林繼光表情有些奇怪的歪着頭。
十八隻眼睛朝四面八方看去，卻怎麼都找不到那個年輕人的位置。
按理來說，位於‘更深層’的深潛者們，對於淺層者而言，應當是一覽無餘的才對。
可是，位置也沒錯呀。
“這...”
“難道是某種隱匿措施？”
正當林繼光低聲的自言自語時，他背後驀的傳來一陣冰冷的寒意。
他全身先是一緊，而後腦中突兀聯想到那些似乎比往常反應更加激烈、更快往周圍躲避的源物們。
不對！
與自己同層的源物，怎麼可能對很少食用它們的人類如此恐懼？！
念及至此，林繼光猛地向後轉頭。
“！？”
甫一回首，他的全身頓時僵直住。
一顆比現實中體積更加恐怖，長度足有數十米，通體呈水墨色紋路的巨碩頭顱，正悄無聲息的貼在與自己極近的距離上。
祂安安靜靜的用那雙大眼珠子，直溜溜的盯着自己。
在它的面龐上，尤為顯眼的，是那張幾乎佔據了整個頭顱的畸形巨吻。
唇隙之間，犬牙交互。
猙獰而可怖。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這巨物自始至終都沒有對他發起攻擊，只是安安靜靜的跟在他身後。
像是條好奇的哈士奇一樣，默不作聲跟在入室偷竊的盜賊屁股後面，彷彿想看看他一會兒要幹什麼。
但是，那巨大的體積差距，卻讓林繼光全然升不起逗弄家犬的玩笑念頭，只覺渾身都僵硬了。
“咕咚。”
“這是什麼東西？”
“它在做什麼？”
儘管位於深海中的‘真實’完全沒有汗腺，但林繼光卻只覺自己全身都像是要被恐懼浸透。
沉默許久，林繼光才假裝若無其事般緩緩轉過頭，-試圖繼續向前離開幾步。
然而，當他再次邁出腳步的瞬間，卻忽然發現面前多了一根畸形的柱子。
“這又是什麼東西？”
林繼光屏氣凝聲，卻再難邁出一步。
他像是突然聯想到了什麼。
緩緩的，他低下頭。
往自己的腳下看去。
而後，才注意到腳下這片區域，似乎與正常的深海地域，有着截然不同的紋路差異。
就像是...掌紋？
冒出這個念頭的瞬間，林繼光整個人都像被凍硬了似的，完全僵直在原地。
伴着視野蔓延，這片區域的輪廓，似乎像極了一條綿延不絕的...
手臂。
我從剛剛起，就一直在這隻手上？
在他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就見他面前的那根‘柱子’上緩緩長出一隻兩側上挑，始終保持着戲謔微笑的嘴巴。
那嘴巴艱難的張了張，似乎正在適應這種有些怪異的發聲方式。
音調也跟着變得上氣不接下氣：
“請你，禮貌一點~”
那嘴裏發出怪異的音調，有些好笑。
只不過，這裏卻沒人笑得出來。
深邃的沉默中，
林繼光那十八隻眼睛似乎十分乾澀的眨了眨。
他先是看看身後的那雙大眼珠子，再看看眼前這張大嘴。
這位從來剛正不阿、堅毅肅穆的老者臉上，似乎很是艱難的，露出了一個難看的微笑：
“啊...”
“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