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3張遺照
大一。
暑假,蟬鳴不止,聒噪的很。
金葉市,陽光小區,94棟714,合租房。
室友回老家了,白閻一個人待在屋裏,手裏捧着本插圖版的《志怪錄》,這是上個月“大姨子”給他寄來的,本來他不感興趣,但現在實在閑的無聊,才拿出來翻一翻。
這一翻,便到了“河伯”的這頁。
“禹觀於河,有長人白面魚身,出曰:‘吾河精也。’授禹《河圖》,還於淵中。”
“帝降夷羿,革孽夏民。胡射夫河伯,而妻彼雒嬪?”
讀着讀着,白閻忍不住笑了起來,“大姨子”居然寄給他一本文言文版的《志怪錄》,這是擔心他看的太入迷嗎?
他本來是因為無聊才翻書,這麼一翻,覺得精神更加空虛了。
放下書,走到陽台。
窗外的黃昏里,狗男女們出入成雙,肆意地拋灑着狗糧。
白閻眸光微垂,眼裏閃過幾分黯然。
他手掌下意識地隨意滑入褲兜,抓出手機,左點右點,屏幕切換,直到在一個隱蔽的相冊出現。
他手指懸着,默然兩秒,點開。
相冊里只有三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雪夜裏,一個長腿少女抱着白色宮燈,身穿大紅的新娘衣裳,蓋着紅罩頭,紅罩頭微微遮過額頭,隱約可見其下長睫毛,以及一雙笑成了新月的眼睛。顯然,這下着的雪是鼓風機吹着棉花。
第二張照片,長腿少女站在個老式的宮殿裏,還是一副新娘的扮相,手裏抓着根紅繩,而紅繩的另一邊卻不在照片中,不知被什麼牽着,想來是攝影師配合。
第三張照片,長腿少女被綁在個石門前,隱約能見門上寫着兩個模糊的字,前一個字怎麼都看不清,后一個則是個“門”字,她長腿垂落,雙足懸空,足下卻是諸多的白骨骷髏,身後則是一輪陰雲簇擁的血紅殘月,顯然...攝影館的P圖水平不錯,看起來像真的似的。
白閻出神的看着。
夏天天氣多變,也就按幾下手機的功夫,窗外竟是陽光消失,彤雲密佈,天空的光都消失了,顯出幾分反常的陰冷。
手機屏的光幽幽照着白閻的臉,顯出幾分落寞。
這倒不是白閻偷偷存了喜歡女孩的照片,私下裏喊老婆的故事...
而是,這少女本就是與他訂了娃娃親的未婚妻。
少女名為唐顏玉,去年夏天,在東海邊玩耍時被捲入海中。
雖說後來尋到了屍體,但卻已經淹死了。
人撈起來的時候,很快就入了焚屍爐,他再見時已是墓碑,能做的事只有燒紙錢了。
去年,這未婚妻也剛高三畢業,家裏給配了手機,而未婚妻又喜歡拍藝術照,便拍了一套特殊風格的照片。
這也就是此時他手機里的照片夾里的三張照片。
這三張照片曾經承載着他許多的想像,甚至可以說...他在腦海里已經和這少女過完了一生,他們一起工作,一起還房貸,一起教育孩子,又一起白髮蒼蒼...
“已經過去一年了...”
幽幽的嘆息聲,在空曠屋子裏響起。
天色不覺而暗,淹沒過白閻的臉,他沒開燈。
而這時,手機鈴聲突然響起,叮鈴鈴的聲音刺耳無比,撕破了這安靜。
白閻一看來電,是外賣騎手。
這是到樓下了,想讓他去幫忙按電梯。
“居然早到了二十多分鐘,
這也太快了...”
他接通了手機,對着手機,確認道:“是進電梯了嗎?進了,我就出來按。”
陽光小區的樓層雖然老式,可電梯更新過,需得住戶卡才能到對應樓層。
此時,手機另一頭傳來詭異的雜音:“滋滋...滋滋滋...”
白閻喃喃道:“信號不好嗎?”
“滋...滋滋......”
緊接着,手機顯示掛斷。
白閻不以為意,雖然沒說上話,但既然接通了,大家就心照不宣了,於是他邊抓着手機,邊穿着拖鞋,開門穿過過道,來到電梯前。
此時已經入夜了,天色暗沉,老舊的過道燈正頻頻閃着,照出白牆上斑駁的黑紋,還有早沒了蜘蛛的蛛網正在風裏幽幽晃着。
他身後有扇平時關着的鐵門,不知何時開了,樓梯過道的燈亮着,好像剛剛有人走過,而面前的電梯有兩個,左邊的那個顯示為“G”,右邊的那個顯示為“14”。
白閻只覺這環境有些莫名的滲人。
“下次還是早點叫外賣吧。”他喃喃着,同時伸手點向左邊的電梯。
然而,他忽地停住了手,手指在電梯按鈕上上頓了片刻,又轉而神經質地返回掏出手機,回撥了外賣騎手的號碼。
“嘟...嘟嘟...嘟嘟嘟...”
手機響了幾下,接通了。
“滋滋滋...滋滋滋...”
依然是信號干擾。
白閻看着左邊電梯上血紅的“G”字,喃喃道:“如果外賣騎手等不到電梯,他會給我打電話。”
他靜靜站着等了起來,這座樓雖是老樓,但上班族們現在也是下班返回的時候,電梯的使用頻率會比較高,保不準一會兒這電梯就該上來了。
果然,沒多久,左邊的電梯開始上升,繼而停在了“4”的位置。
白閻雙眼盯着“4”,等了許久,卻還是沒有電話過來。
他神經質地看了看身後的過道門,再度回撥了外賣騎手的電話。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手機顯示無人接聽,約莫一分鐘后自動掛斷。
白閻喉結滾動了下,只覺身體莫名的冰寒,他抓出手機,隨意翻着,以稀釋這種緊張感,沒翻兩下,就翻到了未婚妻的照片。
抱着宮燈的新娘子,站在幽幽的飛雪裏,顯出幾分柔和...
白閻看着這圖,驟地一激靈,覺得身子好像解凍了般,急忙轉身跑回了屋子,反手關上門,大口大口喘着氣。
他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下,這才舒服了點。
可下一剎那,門前忽地傳來突兀而詭異的敲門聲。
咚...
咚咚咚...
白閻:...
咚咚咚...
敲門聲繼續響着,而屋裏屋外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下那敲門聲。
白閻捏了捏拳頭,心裏暗道:別自己嚇自己了。
說罷,他神經質地抓了把長柄水果刀,躡手躡腳地走向大門。
大門的貓眼是電子貓眼,他輕輕按動,顯出門外的情景。
過道里,站了個男人,男人戴着口罩,穿着“我沒餓”公司的外賣服,抓着外賣,正在敲門。
白閻這才問:“誰?”
外面傳來有些機械的聲音:“外賣。”
繼而,那機械的聲音又道:“打你電話你不說話,電梯上到四樓,我就先把四樓那家的外賣送了,然後走樓梯來你這邊了。”
白閻聽到對方說話,這才打開門,接過外賣,道了聲謝。
那男人沒說什麼,轉身直接離開了。
白閻把外賣放在桌上,拆開,吃了起來。
一刻鐘后,他吃完外賣,正要抓着袋子丟垃圾桶,手機卻突兀地再度響起。
叮鈴鈴...
叮鈴鈴...
聲音刺耳。
白閻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是另一個“外賣騎手”的號碼。
他下意識地接通,電話那頭傳來一陣爽朗的聲音。
“不好意思啊,兄弟,外面下大雨,所以來晚了...不過外賣沒濕。要不,幫忙按個電梯,左邊那個停在四樓了,我上右邊那個電梯了,勞煩按下,謝謝啦。”
白閻道:“剛剛你們有人送過外賣了。”
“啊?不可能啊...這雨下這麼大,你點外賣的時候我就在那家門口,不可能有人送你外賣。就算有,也不可能這麼快。”
白閻只覺一股懸疑的氣氛升騰而起,他覺着寒氣從腳底竄了起來,“外賣你吃吧,我不給差評。”
電話那頭傳來騎手急促的聲音,“欸,兄弟,真是剛剛那一陣,雨下的太大了,抱歉抱歉...我就是送外賣的,你別拒收啊。”
白閻聽着這充滿人味兒的聲音,再想想剛剛那個快遞員陰間的模樣,想了想,還是道:“你吃了吧,可能是有人送錯了。我已經吃過了,送來也是浪費。你在手機上點已送到,我三分鐘內給好評。”
“我...算了,我走上來吧。”騎手掛斷。
沒多久,門前又傳來敲門聲,門外傳來騎手的聲音,“兄弟,我把外賣放門口,互相體諒啊。”
白閻打開電子貓眼,果然看到門外放了份外賣,看樣子和他剛剛吃的一模一樣。
“難道真的是送錯了?”
白閻疑惑地打開門,取了外賣,打開看了看,果然沒問題。
只是...他越想越不對勁,十五分鐘前的那個“外賣騎手”是怎麼回事?
他翻動手機,想要循着之前的電話號碼再打回去問問清楚。
可忽然之間,他愣住了,面色蒼白。
聊天記錄上,十五分鐘前,根本沒有人給他打過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