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還沒等子舜開口,堯溪豎起雙手,只見一道魂靈真氣疾電似地朝那跪着的長神,穿過他的胸口,然後扯出一個人形一樣的模糊輪廓,然後消散在殿上。
長神痛苦地倒在了地上,抽搐着。
“你,這是在幹什麼?”頁羽不解地看完了全過程,看到地上長神痛苦的神情,她好像明白了什麼,但是她還是反問着堯溪,想從他口中尋得否定的答案。
子舜似乎很滿意,他暗自思量着,本來打算找個借口誘這小習神進他的圈套,然後以擾亂神罰為由將她殺了,但是,現在好像不用這樣做了。
“看清楚了,小習神?”子舜依然微笑着,但是他的語氣中多了幾分威嚴和不可侵犯。“好好跟着堯溪,不要再添麻煩了。”然後他拍了拍堯溪的肩膀,“如果累了,可以讓祈墨暫替你的位置。”
“好,我知道了。”堯溪依舊是一幅低眉順眼的樣子。
頁羽從兩人的對話中,嗅出了一絲危險的味道。
“至於你,小習神。”子舜頓了頓,“留着你,還有很多的用處,暫時先保留你的小命。”說完以後,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帶着熾神們離去了。
頁羽不敢說話了,等子舜走了好遠,她都沒有跟堯溪說話。
好險,幸好子舜沒有追究太多,然而因為堯溪的一念之差,還是差點給頁羽帶來了殺身之禍。
當初子舜將這神罰一職交給堯溪的時候,就知道他失卻七情,才會做得滴水不漏,這也是他們兩人之間不成文的約定。自己願意臣服於他,也是要報當年子舜授予上古典籍的仙術之恩,讓他成了這神界的至尊無敵。
只是這至尊無敵也讓他付出了許多,無論是失卻的七情,還是批閱不完的案冊,繁雜的事務和必須不能出錯的決斷。
然而他沒想過,子舜為了防止他練成高於自己的魂靈真氣,強過自己的仙術后不受自己的控制,竟然聯合越亦下了道枷鎖給他。
頁羽終於緩了過來,然後在堯溪眼前晃了晃手,看着出神的他,然後開口說道:“你,就這樣下手處置了那個長神?”
“瞞君之罪,不能輕饒。”堯溪伸手輕輕握住她的手,一如第一次見面時候一樣,然後拉着她的手放了下來。他很驚奇的發現,這一次魂靈真氣的流轉並沒有出現異常。
“為什麼你總是這麼決絕,不留一絲餘地。”頁羽嘆了口氣,但是她似乎漸漸明白了祈墨和她說的話,堯溪活得很艱難。
“決絕?這是我該做的事而已。”堯溪放開了他的手,轉身背對着頁羽,抬頭看着這空無一人的宮殿。
自他掌管神罰以來,這個宮殿就成了眾神最懼怕之地,冷冷清清,多少年來,都是他一個人在這裏度過漫漫長夜,似乎已經習慣了,只是有了頁羽的存在,讓他多少感覺到了一點溫度。
只是自己已經失卻七情好久了,早就忘了怎麼去笑,怎麼哭泣,怎麼憤怒。這個秘密只有他和子舜知道,眾神只當他的性子冷血,不近人情,從來沒見他笑過和慍怒過,也覺得理所應當,幾萬年了,沒有人走進過他的世界,就連祈墨,也誤以為這是他的性子使然,多多少少也有些距離感。
“瞞君之罪......你們難道沒有讀過情有可原這四個字嗎?”父親給自己的教導是情義為重,難怪她這麼多年來遠離這凈塵殿和主神子舜的繁錦殿,在神機山只安安心心地做她的小習神。如果不是掌蓮這事,她根本不會接觸到堯溪。她感覺到兩個人對事情的判斷和看法都有着很大的偏差。
來了這麼多天,還從來沒見堯溪笑過,果然是個性子涼薄的人。頁羽這樣想着,然而她也沒管住自己的嘴,脫口而出:“你果然毫無情義。”說完她又後悔了,不會又要被氣得吐血吧。
似乎都聽慣了這樣的評價和謾罵,堯溪不可置否,也沒有生氣。
也好,讓她誤會吧,反正自己失卻七情的事,不足為外人道。
“你所謂的正確就是情義的話,剛才你就已經是一具屍體了。”堯溪伸手拂去前額有些亂了的髮絲,冷冷地說著這句話。
“你......你......”就算知道他剛才的行動是為了保護自己,頁羽還是很生氣,但是說不出話來。
這人,怎麼可以這麼容易就把她氣個半死,但是又不得不承認他的做法,有時候確實不是全無道理的,他知道子舜的脾氣,知道神律的處置,也知道他的身份地位該做的事,所以他選擇當那個最壞的角色,做着決絕的行動。
“你冷血!你無情!”頁羽把能想到的詞都罵了個遍,她好生氣,她想和他吵一架。然而她所有的情緒發泄都像打在棉花上一樣,沒有她想要的反應。她真想再一次把他氣得吐血。
“不想罰跪的話,就快點回去。”堯溪下了逐客令,他又回到了桌前批閱他的案冊了。
聽到罰跪二字,頁羽只好無奈地準備回去了,真是活該他累死在這案前。
經過這一鬧,今日累積的案冊又像小山一樣堆在堯溪的桌面上。只是他這性子,除了頁羽和祈墨,也不會喚來其他的神祇幫忙,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為。
讓頁羽來批案冊,還是罷了,免得她又因為什麼可以原諒的理由就放過那些個犯了錯的神祇們。
頁羽想起來昨日堯溪處置那個長神的時候,似乎是一瞬間的事情。那個長神,到底是怎麼被廢了魂靈真氣的呢?她連看都沒有看清楚,就這樣被他們處理完了。
如果從習神開始修鍊的話,又要經歷一次魂靈真氣成型的過程,需要修鍊好幾千年才可以成功,要晉陞長神階則需要更久的時間。這讓她想起自己經歷魂神試煉的事情。
每個魂神試煉都是不同的內容,有些神祇是武力的試煉,而有些神祇則是心的試煉,這可以為日後魂靈真氣的成型和其屬性做引子。頁羽當初曾面臨的試煉是這樣的,她剛出生的時候,便在一片冰晶中,她慢慢地站起身來,在周圍許多的冰鏡中看到的是無數個相同的自己,她無法出逃,只能在這樣的境地中思考,如何才能通過這樣的魂神試煉。每一個相同的自己都用同一種眼神看着最原本的自己,她在迷茫中,彷彿要從中選擇一個最接近自己的冰鏡,她想了一下,仔細地看着周圍的人像,每一個都是自己,並沒有什麼不同。
該怎麼辦?
頁羽閉上了眼睛,然後凝神靜氣,感受身邊一切事物的氣息,周圍的冰鏡似乎在融化,她感覺到口乾舌燥,心中滿是對水的渴望。突然,她聽到了一滴水落下的聲音,那是在萬籟寂靜中唯一的聲音。她閉着眼,要往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
但是,她身後似乎有一股力量在阻止着,讓她難以挪開腳步,然而她此刻只想朝水滴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她奮力掙脫着。她睜開了眼睛,往前看,冰鏡中是黑色的迷霧,層層疊疊,纏繞在鏡中的自己身邊。
“你要水嗎?快進來。”她聽到這樣一把聲音。她被水聲誘惑着,喉嚨火燒一樣,猶如在沙漠中渴了很久的人,身體叫囂着,需要水。可是她身後的力量卻死死抓緊她。兩者之間彷彿需要她做出選擇。該前進,該後退?
“你要水嗎?我也可以給你。”身後稚嫩的聲音響起,聲音嗚咽着,很是傷心,接着是什麼東西掉落到地上的聲音,她轉過身,心有靈犀般單手伸出,掌心卻接到了一顆珍珠。
“對不起,我只能給你這個。”這個聲音好像和那股抓着自己的力量有聯繫。
她看着手上的珍珠,聽着遠處越來越響的水聲。
“來吧,我能給你很多很多,你想要的一切。”
眼前的珍珠雖少而珍貴,遠處的誘惑卻黑暗而未知。
她握緊了手中的珍珠,將它貼近心臟的位置,讓自己的氣息覆蓋在整顆珍珠上,拉扯她的力量忽然間消失了,她腳底一軟,跌坐在地上,隨後是一雙有點冰涼的手將她攙扶起來,她站起來,看到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耳後有兩片鰓,下半身是魚身的鮫人。
那下半身藍綠色片片清晰的鱗片,就像海與森林的結合的顏色一般,是漸變的顏色,並且此時散發著光亮,波光粼粼,有點刺痛了頁羽的眼睛。
“魂神試煉已完畢,往後,吾便是汝的魂靈真氣之型,供汝差遣。”
頁羽有點晃神,她覺得有點累,於是便沉睡過去。
至此,便是她的魂神試煉的全部內容。這是她唯一一次見過自己的魂靈真氣的真正形狀,只是往後為何她修鍊不出來成型的魂靈真氣,是她一直都想不透的地方。
這樣想着,她又回到了凈塵殿裏,殿裏還是空空蕩蕩,沒有一個人在。
看着他又沉浸在事務中,頁羽有些於心不忍了,畢竟他昨日才吐了血,也真是夠累的了,今天又要應付子舜,又要陪她吵架,又要批閱案冊。
“堯溪長神,我喊祈墨長神來幫忙吧。”頁羽是試探着開口,不敢看他。
堯溪抬頭看了她一眼:“你過來。”
“哦。”頁羽應答着,生氣也生氣過了,剩下的是一點一點蔓延開來的心疼。
“坐這。”堯溪指了指他身旁的位置。
“哦。”頁羽聽話地坐下來。
堯溪將案冊攤開來,給她看着上面的文字,和她講解着應該按神律如何進行神罰。這是頁羽第一次近距離地觀察着堯溪。
他整個人都是柔和的,並沒有他處置神祇時的決絕,不知道是不是和他修鍊的魂靈真氣有關,魂靈真氣的流轉很有規律,很渾厚,乾淨的衣裳上,是那天聞到的比桂花要清淡的味道。如果不是他這涼薄的性子還有這個身份地位,他一定是一個很容易讓人喜歡上的長神。
“這個.....”堯溪停了下來,和獃獃地看着他的頁羽對視着。這個活潑的小習神,滿口的情義,像是一團火一樣,點亮了他這冷冷清清的宮殿。
他的眼神一如水般清澈,堯溪定定地看着頁羽。
頁羽有點臉紅了,她躲開了堯溪的眼神,隨手抓起一本神律,不習慣這樣的注視,站了起來,拿着神律,食指指向其中一段文字:“這個.....這個要怎麼判斷?”
“這裏?”堯溪跟着整理了一下衣衫站了起來,看着她所指的地方,上面是不完整的神律片段,不知道她口中所說的怎麼判斷是如何來的。“往上三行。”堯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抓着她的指着神律的纖纖細手,抬起來,指向神律上面。
頁羽臉變得更紅了,像是染了胭脂一般,讓人忍不住想觸摸一般,比一開始臉紅的時候好看,堯溪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變化,抓着她的手,手心有薄汗滲出。
“漏泄軍情大事者,杖一百,廢熾神階,降為習神。”頁羽看着上面的文字,逐字念了出來,手被堯溪抓着,讓她變得很緊張,聲音有些微的顫抖,她能感受到堯溪的體溫,像冬日裏的暖陽一樣,讓她感覺到很舒服。
“再來一條。”堯溪忽然伸手環抱住頁羽,然後從右到左翻開了神律,比剛才多了好幾百頁,是到了長神階的神罰處,是頁羽平時沒有接觸過的神律部分。“這裏呢?”
頁羽卻閉上了眼睛,逃避般地開口:“太難了,我不想知道。”
堯溪放開了她,坐回到案冊前,搖了搖頭,說道:“得知道更多的神律,才可以......”
奇怪了,自己為何有想依賴她的感覺?他連忙背着手,左手拇指按在食指第一個關節處,開始感受魂靈真氣的流轉,果然和平時的流轉不一樣,雖然很有規律,但是心口處的防禦弱了下來。
頁羽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她像逃跑似的離開了堯溪身邊的位置。“我......我困了,先回去休息了。”頁羽吞吞吐吐地說著不完整的話。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堯溪的魂靈真氣出現了圍繞在自己的身邊,讓自己出現了共鳴的錯覺,她覺得自己的心跳得好厲害,話都說不完整了。
“嗯。”堯溪又低頭批閱案冊去了。
頁羽看着他忙碌的身影,真想替他批閱一下案冊,但是自己對神律的淺薄了解,加上被情義牽絆住,不知道會做出怎麼樣的判斷,反倒是越幫越忙吧
如果祈墨在就好了,他肯定能夠幫堯溪做出正確的判斷,可是上次他似乎和堯溪有不同的意見,兩人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着實讓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