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不眠夜
一月底那幾天,張天明在陳超和小方的陪同下,把y市幾個著名的景區都去了一遍,身邊還有一對一的專業導遊講解,玩得十分盡興。
只是三人行,做電燈泡的感受並不好。
但張天明還是高興的,小方是個體貼的好姑娘,陳超也是真的喜歡她,看着兩人自然流露的真情實感,張天明放下心來,這個婚事他百分百支持。
臨走的時候,張天明偷偷給爺爺留下一千塊拜年錢,在機場取完登機牌才告訴陳超。
陳超瞬間眼睛瞪成銅鈴,拿起手機就要給張天明轉賬。
“你給什麼錢,書都沒讀完,哥把錢轉給你。”
張天明連忙拉住他:“這麼多年好不容易來看看爺爺,是我的一點心意,你再還給我才是把我當外人了,要是真想給,下次多請我吃幾頓飯吧。”
不等陳超回話,張天明率先轉身走進安檢口,然後回身朝他揮揮手,示意他回去。
誰想到陳超收起手機后,咧嘴嘿笑,還一點不嫌寒磣的大着嗓門吼了一聲。
“哥下回請你吃自助海鮮,八百一位的啊!”
這聲音在機場內自帶着混響,讓周圍的人紛紛投來好奇的目光,也讓張天明捂着臉趕緊轉身走過安檢。
踏上返程的飛機后,這趟愜意的南方之旅宣告結束。
過了一個特殊習俗的春節,見證了一場真情流露的求婚,張天明很心滿意足。
本以為這份心情能一同帶回s市,可回去后才得知,春節期間高傾的父親依然沒有回家過年,這件事再度讓張天明一顆心沉重下來。
也可見高輝山是如何的鐵下心,對於高傾的性向沒有任何迴轉的餘地。
高家今年的除夕夜可以說是過分冷清的,家裏除了常年做飯的阿姨,就只剩下高母和高傾兩人。
往年的那些飯局也都推掉了,高母給高輝山打了十幾個電話,對方都是未接聽,從除夕到初七始終沒能見到人,一家人想要坐下好好說話的機會都沒有,這件事就此擱淺。
春節假期后,高傾已經上班,張天明也跟着開啟了研一下半年的課程。
但因為高家關係的緊繃,張天明學習之餘也沒能放鬆下心境,他心底像是墜着一塊巨石,只要想到這件事,胸口就會沉悶不已。
他是擔心的,也是不恥的。
對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感到不恥,對高傾一家人僵持的關係感到擔心。
其實張天明有想過,如果大學期間沒有和高傾走得這樣近,沒有那麼依賴於他,會不會結果是不一樣的?
說到底這件事有他不可推脫的責任,這一絲愧疚與自責深埋心底,讓張天明不知道如何調解。
然而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耳邊總有個聲音在提醒他:你只要離高傾遠一點就好了。
可是他離不開……張天明承認自己就是個縮頭烏龜,躲在那具厚實的龜殼裏,掩耳盜鈴般的不願意麵對這件事,好像自己不提,就能短暫的忘卻。
他也想等一個時間,等到六月中旬,如果塵埃都已落地,到那時再鑽出龜殼真正的去面對高傾和他的家人。
研一的下半年,張天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學習和兼職上,於他而言這半年是充實又美好的。
學校的導師和同學給予了他很大的幫助,導師知道張天明在兼職筆譯后,用自己的關係幫他搭上了正規的平台,班裏底子好的同學也時常給他推薦工具書,讓張天明的翻譯再度邁上一個台階。
六月十五號,研一的課程順利結束。
張天明背着書包走在回公寓的路上,路邊的白玉蘭開得正盛,馥郁淡雅的香氛飄滿街道,黃昏的暮色在遠處燒起一片浮雲,初夏逐漸溫熱的空氣覆蓋在皮膚上,有一些熱。
好像上輩子的這一天,他在首都的出租房裏,也有些熱。
張天明站定在路邊,靠着白牆,回想起那些遙遠的記憶,像是模糊的幻燈片在腦海里播放。
他一直在等這一天,從無法改變喻奶奶身亡這件事以後,他就在等這一天。
張天明那時還在首都,他每天廢寢忘食的坐在電腦前複習考研資料,可是在小寶找過他以後,張天明的腦海里就只有那份揮之不去的新聞資料,讓人集中不起精力。
那個晚上第一次嘗試用尼古丁緩解胸口的窒息感,卻無論如何也起不到作用,甚至讓頭腦都昏沉起來。
而新聞資料的細節是什麼,現在的張天明已經忘記了。
時間過得太久,這輩子發生的事情又太多,那些不必要記住的,就讓它徹底遺忘吧。
張天明靠在路邊,後背漸漸汗濕,他抬頭望着黃昏的陽光逐漸隱沒,頭頂的路燈倏然亮起,照在腳下形成一道光圈。
路邊來往的行人也多了起來,好像是到了下班高峰期,摩肩擦踵人潮擁擠。
再多的,張天明有點看不清了。
“小夥子,你怎麼了?”
一個遛狗的大爺站在張天明面前,面色擔憂的問道:“你流了好多汗啊,沒事吧?”
張天明努力呼出一口氣,禮貌的笑了下。
“我沒事。”
“有沒有你家裏人的電話,讓他們來接你,誒——”
雙腿陡然卸力,失去意識的前一刻,張天明忽然想起吳醫生的那句話。
他說醫生啊,總是面對現代醫療無法解決的病人比能夠治癒的病人要多,他不願意看到自己的病人死亡。
他還說你這是先天性心臟病,夭折的大有人在,生死看命。
張天明有些慶幸自己離開了b市。
其他的,就隨緣吧。
……
h市,律所內的胡嘉剛剛收拾好資料準備下班。
桌上的手機響起來電提示,看到是天明后,她勾起唇角欣然的按下接聽鍵。
然而下一秒,胡嘉的面色猛然慘白,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鎮靜下來,掛斷電話后在辦公室買了當晚最快的一班高鐵。
甚至連家都來不及回,穿着工作服就前往了s市。
三個多小時的路程,晚上十點多下火車,十一點打車抵達s市最權威的三甲醫院門口。
胡嘉從門診穿過住院部一路跑到手術室,她滿頭大汗,高跟鞋也脫下來拎在手裏,顧不得旁人的眼光,光着腳一直奔向急救室的方向。
走廊蔽塞的盡頭,只站着高傾一個人。
胡嘉喘着氣一步步走到他面前,努力的平復下呼吸。
“怎麼回事?”
高傾也是一身沒有換下的正裝,他手上拿着西裝外套,頭微低,額前凌亂的髮絲遮擋了神情。
“在路邊,病發。”
胡嘉雙手不由得捏緊,追問道:“為什麼病發?”
“不知道。”
“多久之前有的癥狀?”
“不知道。”
“他今天不舒服嗎?”
“不知道。”
“啪”的一聲清脆響,高傾臉頰微偏,左側浮現出一抹紅印。
胡嘉驟緊眉頭的放下手,眼中的紅血絲漫延,質問的聲音也帶着一絲無法控制的顫抖。
“你告訴我你知道什麼,他再這樣會死你是知道的呀,當初是你答應過不會再讓他病發,為什麼沒有做到?連醫院的第一通電話都是打在我的手機上,是我通知你來的醫院,到底為什麼啊,為什麼沒有照顧好他,你不是喜歡他嗎!”
胡嘉扔下手裏的高跟鞋,在手術室門口垂下頭,雙手握緊輕顫。
高傾沉默着,面對胡嘉對他的指責,沒有任何反駁,也隻字不言。
走廊內消毒液味道的空氣凝固,在兩人間隔開一道看不見的屏障。
胡嘉張了張嘴想再說些什麼,可她清楚現在說什麼都無濟於事,再多的指責都沒有用了。
而一旁手術室大門的突然開啟,打破了這抹沉寂,也讓兩人緊張的抬起頭來。
“你們誰是家屬?”
“我是。”
二人異口同聲。
醫生怔愣片刻,繼續說道:“先和你們家屬簡單說一下,病人剛從休克狀態搶救過來,現在情況依然不好,需要進行一個心臟部位的大手術,搭橋加置換瓣膜,術中有很大的風險,術后預後效果也不一定多好,這都是因人而異,但這種手術技術現在已經十分成熟,而且以目前的情況來看,是能夠延長病人壽命的唯一辦法,這個手術做與不做需要你們商量后儘快給個決定。”
“——做。”
兩人再次異口同聲,醫生不禁掃視了一下他們,然後抬手緊了緊口罩。
“一個人跟我來簽字交錢。”
高傾先一步跟在醫生身後,手續辦理的很快,簽字交錢的流程也一氣呵成。
確定下后,醫生步履匆忙的趕回手術室,在關門的前一秒,胡嘉一把拉住門把手,嘴唇蒼白的問道:“醫生,延長……是多久?”
“看預后情況。”
醫生回答的簡短,然後迅速關閉手術室的大門,再度進入漫長的等待。
胡嘉僵硬在原地,走廊內沒有人再說話。
頭頂的感應燈熄滅后,唯有手術室那盞紅燈常亮不滅,微弱的燈光照射着晦暗的一角。
這一晚,註定是個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