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風聲

第3章 山風聲

張天明這句話卻淹沒在小瘸子滿嘴跑火車的聲音中,無人在意。

最後還是大丫拽着他回到一旁的床鋪上,關上房間的燈揭過這一茬:“今天不早了,都先睡覺。”

小瘸子摸着黑鑽進被窩裏,大丫把小寶抱到上鋪,她的床因為讓給了張天明,自己也擠去了上鋪睡。

狹小的房間裏只有一個簡陋生鏽的上下鋪,和一張用箱子和幾塊木板搭建的單人床。

張天明望着漆黑的天花板,久久沒有睡着,看着頭頂的方窗泄下一片昏沉的月光,將水泥地上漂浮的灰塵照耀的粒粒分明。

愣神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聽見小瘸子磨牙翻身的聲音,張天明才悄悄起床。

他虛掩上房門,因為後背有傷,只能慢吞吞的扶着牆往樓道最裏面走去。

四周一片漆黑,只餘下窗外的山風聲。

但即便關着燈,這棟二層小樓的格局張天明也十分熟悉。

小院的佈局實際很簡單,一層是活動室、院長辦公室和李老師的房間,樓梯口有個小廁所。

二樓則是兩個雜貨間和他們住的小屋,而平時吃飯的地方是在院兒里單獨的一所紅磚砌的矮平房。

張天明站在樓道的窗邊,望着外面伸手不見五指的小院,只能憑藉時隱時現的月光看清楊樹的剪影,和四周荒涼的大山。

越是到晚上,越是能凸顯這裏的荒僻蕭條。

不怪小瘸子總想往外跑,這座福利院實在太偏遠閉塞了,彷彿因為這幾座大山而與世隔絕,如果不是教室里還有一台電視機,他們幾個小孩恐怕更不知道外面是一番多麼絢麗繽紛的世界。

張天明轉過身,繼續摸牆前行,一直走到最裏面,那個鮮少有人去的小雜貨屋前才停下腳步。

二樓的兩個雜貨間,大一點的在樓梯口,裏面雜貨不多,都是些常用的拖布笤帚和堆積起來的舊紙箱,再加上一張臨時搭建的小床,因為經常有人出入並沒有落下多少灰塵。

嗯,高傾也住在那。

而最裏面這個小一點的雜貨間,就成了人跡罕至落土積灰的地方。

饒是張天明做好了心理準備,推開門時,屋子裏嗆鼻的塵土味兒也讓他差點咳出聲來,連忙扭頭喘了幾口氣,適應了好一會才走進去。

張天明自然不是第一次來這裏,他輕車熟路的往牆角走。

忽略掉頭頂遍佈的蜘蛛網,和腳下偶爾爬過的小甲蟲,抬手把西南角堆積的箱子挪開一個側身能過的縫隙,然後用手探了探牆壁。

在摸到一處凹凸不平的牆縫后,張天明嘴角露出一抹笑意。

小儲物間裏還有一個暗閣恐怕是連趙院長都不知道的事。

暗閣的面積不大,只有一米高,對於成年人來說只能蜷縮着蹲進去,可對於八歲的張天明而言,剛好夠他瘦小的身子施展。

張天明隨手拿了一塊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干抹布,一點一點擦着隔間裏的浮灰,畢竟這裏曾是他的一處小小的避風港。

不過那個時候,第一個發現暗閣的並不是張天明,而是高傾。

和高傾的第一次說話,也是那年秋末的一個巧合。

當時的幾個小孩剛經歷逃跑計劃失敗被關三天禁閉,出來時一個個飢腸轆轆,看到什麼都像是餓虎撲食一樣往嘴裏塞,第一頓午飯碗都舔乾淨了卻誰也沒吃飽,還不知道晚飯有沒有着落。

幾個孩子是真的餓怕了。

看小瘸子往袖子裏藏饅頭,連一向膽小的張天明都因為飢餓萌生了偷食物的想法。

可惜他沒經驗,做點虧心事全都寫在了臉上,立即被李老師發現,追着他滿屋子打。

張天明因為心臟病很少挨打,又是個極度怕疼的人,身上挨了幾笤帚棍兒就開始眼冒淚花,慌不擇路的跑到二樓的小雜貨間。

看到角落有箱子就想往裏藏,結果箱子沒藏進去,自己倒摔了個屁墩兒,後腦勺正巧撞在那扇和牆壁融為一體的小暗門上,一下半個身子摔進了隔間裏。

瞬間,四目相對。

高傾漆黑的雙眼看着趴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張天明。

張天明也害怕的望着他一動不動。

“小兔崽子,給我滾出來!”

這時李老師的聲音在門口響起。

高傾一隻手拽住張天明的衣領把人拎了進來,反手迅速關上暗閣的小門。

張天明緊張的蹲在裏面,顧不得好奇這是哪,高傾又為什麼在這裏,而是支棱起耳朵時刻聽着外面的動靜。

李老師被雜貨屋裏的塵土嗆得咳了好幾聲,一邊咳一邊怒火沖沖的翻箱找人,結果找了兩圈都沒找到,自己倒被屋子裏的灰熏迷了眼,更氣了。

“好你個二丫,有膽子你就一直躲裏面別出來,最好蹲到老娘氣消了,不然接着打你!”

說完李老師拿着笤帚就走了,聽着她腳步聲越來越遠,張天明一顆懸着的心才逐漸鬆懈下來。

頓時昏暗的小隔間裏,只能聽見兩人呼吸的聲音。

張天明這時才覺得,有點擠。

小小的暗閣容納一個小孩是略顯寬鬆的,兩個都蹲在裏面就只能身子挨身子的並排擠着了。

但擠着他也是願意的,至少知道這裏絕對安全,不會被人輕易發現。

現在就怕高傾一胳膊肘把他推出去,畢竟他可是連李老師都敢踹的人,兩人又連句話都沒說過,這麼誤打誤撞的闖到了別人的地盤,摸不準對方脾氣的張天明非常忐忑,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張天明抬手偷偷抹掉眼角的濕潤,不敢隨意張望說話。

就這樣膽戰心驚了半個小時,見高傾始終沒有動作,張天明才側眼偷瞄一下他。

那張面無表情的臉埋在暗閣的陰影里讓人看不清楚,但能猜到他應該是十分冷漠的,因為高傾的模樣總是讓人印象深刻。

尤其是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睛,像是只蓄勢待發的鷹,時刻警惕着周圍。

回想到他以往的樣子,張天明手裏不禁緊張的捏出一把汗,然後聲音比蚊子還小的說道:“……謝謝。”

意料之中的,高傾沒有回應。

張天明不知道是自己聲音太小了,還是別人不想理他,猶豫了很久也不好意思再說一次。

兩人沉默無言的蹲在小小的暗閣里。

直到日頭西落,到了吃晚飯的時間,高傾才推開小門,從暗閣里走了出去。

中午剛挨了打,張天明自然是不敢去吃晚飯的,好在兜里還藏着一個饅頭,他就繼續蹲在小暗閣里,一直待到晚上□□點鐘才敢出去。

後來,因為高傾沒有趕他,張天明也有些大了膽子,有事沒事就跑來這裏躲清靜。

可能沒人發現的地方更有安全感吧,那時年幼的張天明覺得整座小院只有這裏才是一方凈土。

回憶完舊事,手裏的抹布也髒的沒法要了。

張天明把它扔在外面的箱子上,自己鑽了進去,背靠在熟悉的牆壁上,望着頭頂露出的一半窗戶。

微弱的月光淺淺照進暗閣,已經適應黑暗的眼睛也逐漸能看清周圍的事物。

隔間的牆壁上佈滿細小的裂紋,是經年累月沉澱下的暗黃色,粗糙的水泥地也像地窖一樣冰涼,讓張天明不禁想到下次來要拿個小毯子鋪上。

坐了一會,可能是剛剛彎腰擦地牽扯了後背,又隱隱有些疼了。

張天明換個姿勢,還是疼。

從小淚腺發達的眼睛都濕了幾分。

他默默嘆口氣,果然還是得回去老老實實的睡覺,現在這幅小身板經不起折騰。

剛鑽出暗閣,外面沉寂無聲的樓道忽然傳來一陣陣雜亂的腳步聲,張天明又坐了回來,耳朵貼牆,仔細聽着外面的動靜。

小雜貨間的房門被人悄聲打開,隨即樓道里就傳來李老師氣急敗壞的聲音:“三更半夜不睡覺你往外跑,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不是?看我今天不削死你個小崽子!”

聽到這句話,張天明自己都跟着心跳漏一拍,難道李老師開了天眼,知道他在裏面?

但隨後張天明就知道是他想多了,因為小雜貨間裏傳來小心翼翼的四處挪動箱子的聲音,好像來人正在尋找能夠藏身的地方。

“棍子打不死你,今兒個我就看看鐵鍬能不能掀死你!”

聽着外面還在謾罵的聲音,張天明頓時猜到進雜貨間的人是誰了。

趁着李老師還沒進來,他立即推開暗閣小門。

一瞬間,再次四目相對。

只是這一次是張天明蹲在裏面,而高傾站在外面。

看出高傾微涼的眼神里閃過一絲驚詫,張天明來不及解釋什麼,拉住他的手腕就把人拽進暗閣,然後迅速關上小門。

李老師的腳步聲也如約而至,她一邊罵一邊找人,還試圖打開小雜貨間的燈,可惜燈管年久失修,早就壞了,再加上這裏堆積的雜物頂到了天花板上,黑乎乎一片的翻箱找人根本不是件容易事。

李老師很快就失去了耐心,氣得她直跺腳,罵罵咧咧的出了雜貨間,沒能打人撒氣,她又在樓道里來迴轉了兩圈,罵累了轉困了才回到一樓。

而小小昏暗的隔間裏,兩個小孩正肩挨肩的蹲坐在地上。

這種久違的感覺,讓張天明有絲恍惚。

他也早就沒有了小時候那種緊張,只是慶幸自己睡得晚,又提前跑來這裏打掃了一下,不然就算有上輩子的記憶,以高傾挨打的頻率他也實在記不住都是哪個時間點啊。

今天晚上是湊巧撞上了,不然在高傾沒發現暗閣之前恐怕還要皮開肉綻個好幾次。

倆人也是誰都別想回床上睡覺了,李老師氣沒消,估計會時刻盯着樓上的動靜。

已經做好在暗閣里湊合一宿的張天明,沒想到旁邊的高傾先動了。

“嘶……”

本來就擠,他一動就碰到了張天明的胳膊和後背,疼得人眼前黑了一瞬,眼淚直飆。

“別動了,後面疼。”

張天明及時制止了高傾,又抬手趕緊擦擦模糊的眼角,好在隔間裏黑漆漆的看不清他現在窘迫的模樣。

張天明心裏納悶,這小孩不好好在裏面躲着,跑出去送什麼死,只能小聲開口勸道:“她沒睡着,你現在出去還會挨打。”

高傾轉頭皺眉看他一眼,又坐了下來。

兩人都沉默着,這一幕彷彿復刻了上輩子的情形。

就在張天明以為高傾會沉默到早上的時候,一個在變聲期略微低啞的聲音傳來。

“欠你兩次。”

張天明怔愣,心裏微塞。

這感覺像是水龍頭下源源不斷的激流沖刷着池壁,漏塞卻被人堵上了。

張天明抬頭望着窗外看不見星星的夜空,緩了緩神。

趕緊把剛才高傾說的話揮出腦海,什麼欠不欠的……要說這個暗閣,也是之前高傾自己發現的,哪有他什麼功勞,現在倒顯得自己是鳩佔鵲巢又借花獻佛,讓一個十歲的小孩上趕着念他好似的。

張天明真是無奈嘆氣,老臉一紅。

哎,臊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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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你[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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