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啄羽毛

第2章 啄羽毛

“天明,葯都帶好了嗎?”

張天明背好書包回過頭:“帶好了。”

喻奶奶花白的頭髮盤在腦後,眉間帶着憂心,再三叮囑:“身體要是不舒服就給家裏打電話,奶奶去學校接你。”

張天明點頭笑道:“奶奶,我已經上高中了,能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

他轉身剛要出門,又回過頭來,從兜里掏出一根阿爾卑斯棒棒糖。

“學校運動會發的。”

喻奶奶愣了一下,然後低頭看着手裏的糖,咯咯發笑:“這孩子,學校發的你吃就行,我一個老太太又不愛吃這個。”

張天明站在門口不依不饒:“奶奶你嘗嘗,可甜了。”

喻奶奶連忙點頭:“好好好,路上騎車慢點,別摔着。”

“我知道了。”

……

張天明頭有些疼,少年時的陳年往事也如雲煙一般消散在腦海。

畢竟距離他大學畢業都已經兩年了,喻奶奶也去世了兩年。

可每次夢到這些場景,張天明的心裏依舊甜如蜜罐,然後如視珍寶的把回憶封存在心底,收拾好情緒加倍努力的生活學習,彷彿只有這樣,才能不辜負喻奶奶的養育之恩。

這段時間張天明每天實習加備考,忙忙碌碌腳不沾地,混跡在人潮人海的考研大軍里讓人一刻也閑不下來,疲累到很少再去回憶舊事。

他睏乏的睜開眼,一道晃閃的白光讓張天明下意識的抬起手遮擋。

卻在看到那隻稚嫩瘦小的手掌后,瞬間愣住。

望着掌心不知道多久,才慢慢透過細小的指縫看向昏黃髮舊的天花板,和一根半吊在牆壁上的老式燈管。

張天明整理好腦海中稍顯混亂的記憶,微微回過神來。

眼神聚焦時,餘光才瞥到床邊竟然還坐着一個人!

把張天明三魂六魄差點嚇沒了,他身體下意識的後撤,結果剛動了一下就被後背上劇烈的疼痛感拉扯的兩眼昏黑,呼吸一窒。

細微的動靜讓床邊的人抬起了頭,一雙漆黑的眼睛投射在張天明身上。

也讓張天明忘記疼痛,再次愣住。

高傾。

十歲的高傾。

雖然時間已經過去了十多年,但高傾的模樣張天明永遠也不會忘。

和他一樣瘦小的少年坐在床邊的凳子上,頭髮凌亂額角淤青,渾身臟污。

身上黑色的長褲短袖也不知道多久沒有清洗過了,滿是灰漬塵土。

但這幅本該狼狽不堪的模樣,卻遮擋不住他眼睛裏那抹微涼又凌厲的光,像是一隻遨遊高空的鷹,也讓少年面無表情的臉上突顯出了幾分冷漠。

“為什麼替我擋?”

沙啞的聲音喚回張天明的思緒,頂着真如針刺背的難受,絞盡腦汁為自己昨晚的衝動想理由。

然後實話實說。

“看不下去。”

少年眉頭微皺,對這個回答感到匪夷所思,眼神彷彿在反問:以前怎麼看得下去?

張天明抿着嘴,假裝沒看懂,畢竟以前他又不知道以後十五年的事。

現在知道了,當時才沒忍住沖了過去。

不過細細想來,高傾挨打在小院裏也算是家常便飯了,突然有人護他一回,恐怕所有人都會覺得又驚又奇。

張天明真是背疼頭也疼,看着床邊的少年嚴肅的面容比關公還誇張,稚氣未脫的臉上卻端的一本正經,好像今天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就不走了一樣。

張天明要真是個八歲小孩,現在肯定被高傾這幅模樣唬住了,還會覺得自己一片好心餵了狗。

但他知道眼前人也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只要他裝傻充愣不想說,倒是誰也掰不開自己的嘴。

張天明在心底嘆口氣,重新打量了一遍高傾。

他額角的淤青隱隱有着泛黑的跡象,可能是同一個地方之前的傷還沒好,又傷了第二回。

那身黑色帶泥的衣服下面,想必遮擋的也是滿身傷痕。

十歲的小孩,又不是鐵做的。

張天明本來昨晚後悔衝出去擋了一棍子,怕因為這一下自己一命嗚呼。

現在又覺得還好替他擋了,如果沒記錯,當初高傾可是被亂棍打得三天沒能下床。

不過現在要換成自己三天下不來床了……

張天明垂下眼,微微挪動身體換了個舒適的姿勢,屋內仍是一片安靜。

兩人互相沉默了半晌,眼見高傾的耐心被逐漸磨光,一雙漆黑的瞳仁緊緊盯着他。

張天明依舊閉口不言,眼觀鼻鼻觀口。

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畢竟擋也擋了,有些事情他現在解釋不了,說多了反而會引起高傾的懷疑。

因為他知道以前的高傾在院兒里有多冷漠古怪,又有多孤僻難處,別看他年齡不大話也不多,心思可是小院裏最深的一個,張天明心裏都明鏡一樣清楚。

滋啦——

凳子後撤摩擦着水泥地面發出刺耳的聲音,高傾挺直腰板站起身,他微微皺着眉,好像看出張天明打算一直裝聾作啞,也知道他身體沒有大礙,所以毫不猶豫的轉身離開。

只是臨走前,撂下一句話。

“欠你的,以後還你。”

張天明一愣,看着他轉瞬離開的背影,躺在床上久久沒有回過神來。

直到窗外搖晃的電線上落下一隻灰麻雀,抖動着翅膀,嘰喳的輕啄自己的羽毛。

張天明才收回視線,用手背遮住眼角。

嗐,是我還你才對啊。

……

張天明後背挨了一棍子險些去了半條命,在床上連着躺了七天才能走路。

這件事也驚動了福利院的趙院長,五十多歲的老頭子連夜從趙家村趕來,狠狠的訓斥了打人的李老師,小瘸子還幸災樂禍的去聽了牆角。

這位李老師,其實平時只負責福利院裏的生活瑣事,她今年二十五年齡不算大,可端着清純委屈的樣子在院長室里哭得梨花帶雨也是十分讓人不適的。

趙院長瞪眼看她:“哭,哭什麼哭?你平時有氣撒在高傾那混小子身上就完了,他混不吝皮厚禁打。現在可倒好,二丫差點讓你一棍子敲死!得虧是打在後背上,要是腦袋開了瓢,讓咱們福利院攤上人命案,我看你拿什麼抵這條命!”

李老師披頭散髮,抹着眼淚屈聲辯解:“院長,我錯了還不行嗎,當時三更半夜的院兒里刮著大風,我正在氣頭上,都沒看見二丫是從哪竄出來的,平時也沒見他膽子這麼大過啊……再說二丫不是沒事嘛,您就別扣我這個月的錢了。”

李老師臉上掛着淚珠站在辦公桌前央求,趙院長瞟了她一眼卻無動於衷的哼了一聲,然後手指敲着桌面,雙眼眯成一條縫。

“要是聽你哭兩句就簡單的把這件事揭過去,我可不會大半夜的跑過來。”

聽了這句話,李老師好像立即明白了什麼,她變戲法一樣瞬間收起哭喪的臉,換上一幅諂媚的笑容。

“院長說的是,差點出人命這麼大的事哪能說不追究就不追究,不過今天也晚了,您回家別吵着老婆孩子睡覺休息,不如今天晚上就在院兒里住吧,過了今晚明兒再罰我。”

趙院長一雙小眼彎起來,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你考慮的挺周到,那今天就在這睡了。”

李老師趕緊說道:“我去幫您鋪床。”

“還鋪什麼床,我的‘床’不就在眼前嗎。”趙院長笑眯眯的看着她。

李老師獻媚的眼神嗔了他一下,也不避諱,轉眼就脫掉了外衣,羞紅着臉上前主動坐在趙院長的腿上,沒有一點嫌棄老頭子一身肥膩厚肉的神色。

“院長……哎呀趙哥,您就是咱們趙家村方圓十里的土皇帝,今晚能陪着您,是我小李祖上沾光,可惜我沒早生個十幾年,不然哪有嫂子什麼事兒,我鐵定非趙哥不嫁。”

李老師阿諛奉承的三兩句話,頓時讓趙院長身心舒爽,剛才那點火氣也被順的差不多了。

他一邊摸着李老師的手,一邊放緩了聲音語重心長的勸道:“你一個沒出嫁的大姑娘在這麼偏僻的深山老林里確實委屈了,還得替我照顧着一群沒爹沒媽的小孩,有氣也是正常,但打歸打,別再像這次一樣差點出事,我老趙肯定還是罩着你的。”

得了趙院長這句話,李老師暗自鬆了口氣,連連點頭:“院長教訓的對,我以後一定注意,這麼晚了,咱們還是快點睡吧。”

趙院長隨即也變了眼色,色眯眯道:“睡睡、睡。”

……

小瘸子描述到這,臉上一副迷茫的神色:“後來我就聽到老太婆在屋裏嗷嗷叫喚,叫的可慘了,也不知道他倆在幹啥,可能是院長替二丫打抱不平,也打她了。”

張天明看着小瘸子單純的表情,偷情這種事或許過幾年他才能明白。

大丫眼裏卻佈滿嫌惡:“真是狗配狗,二丫,等你病好了,咱們幾個還是得跑,就是餓死在山裏也得跑。”

張天明微微皺眉,看着大丫沒有掩飾的神色,心裏一沉。

她知道那些臟事,是怎麼知道的?

小瘸子聽了可高興壞了,雖然不知道大丫為什麼罵院長是狗,但他對逃跑這件事十分熱衷:“對啊,早就說咱們得翻山跑出去,有臭老太婆在這個院兒就沒法待,早跑早瀟洒啊。”

張天明卻沒附和,靠在床頭沉默着。

大丫緩了緩氣,沒再接着自己的氣話說,轉而問向張天明。

“那天晚上,你衝出去做什麼?”

又來了……

張天明閉緊嘴,沒有解釋。

小瘸子倒是借桿爬,上前狐假虎威的數落:“就是,二丫你真是年齡小不懂事,還不如小寶聽話,你說你那天晚上衝出去幹嘛,白挨了一棍子不說,差點把我們幾個嚇死,尤其是大丫姐,當時看你倒地上不動彈眼淚都急出來了,你真是不要命了啊?”

聽到這句話,張天明有些動容,抬起眼看着大丫沉靜的眼神,剛想說些什麼,就被她打斷了。

“你和高傾,什麼時候關係好上的?”

張天明再次語塞,有口難言。

“對啊,我也奇怪你豁出去幫他幹嘛?”旁邊小瘸子越說越起勁,不滿意的絮絮叨叨起來。

“高傾那人本來就怪裏怪氣,平時跟他說話愛答不理,整天端着一張臭臉給人看,好像院兒里就他有名有姓高人一等似的,還不都是沒人要的小孩,裝什麼裝。況且他挨打都是家常便飯了,每天不也像個沒事人一樣到點吃飯,你替他擋一下真是不值,我看他說不定是皮糙肉厚,跟蟑螂一樣打不死呢!”

這句話彷彿戳到了心底的軟肋,讓張天明瞬間抬起頭。

“都是人,肉長的。”

怎麼會打不死?

針扎一下都疼,只是不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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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你[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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