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喪門鍾
王翠走後,小院即將迎來一場暴風雨。
晚飯沒得吃那是肯定的,主要是李老師憋了一天的火氣還沒消下去,這個時候誰上去誰倒霉。
看到李老師沉着臉把小院缸里的日用水蓄滿,張天明這才記起來就是水滿的這幾天,高傾挨了一頓毒打,頭被按在水缸里差點沒命。
為此張天明特意躲在樓梯口蹲着,時刻關注着大雜貨間裏的動靜,盯緊了高傾的一舉一動,生怕他這個時候惹事挨打。
直到看見門縫裏泄露的光線滅了,張天明以為他早早關燈睡覺才鬆了口氣。
然而剛準備回屋,就聽見大雜貨間傳來關門聲,轉眼就從樓梯上下來一個熟悉的黑色身影。
張天明頭都大了,立即從樓梯口竄出來:“你去哪?”
因為怕驚擾到李老師他用的氣音,但也足以讓高傾聽見.
果然黑衣少年停頓下腳步,不解的轉頭看向身後的張天明,高傾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什麼,過了一會才吐出三個字。
“找吃的。”
張天明無語凝噎,這個時間段要路過一樓李老師的房間去小食堂里找吃的,不是純找死嗎?
“別去了。”
張天明說完,看着高傾微涼又疏離的眼神感到一絲尷尬,好像自己在多管閑事一樣,他急中生智,又立刻找了一個理由:“能不能先去隔間幫我鋪張毯子?”
高傾微微皺眉,站在原地一動沒動。
彷彿在無聲詢問幹嘛不自己去鋪?
張天明理直氣壯的指着早就痊癒的後背:“這疼。”
果然,話音剛落,高傾就轉身上樓梯,一言不發的朝着小雜貨間的方向走去。
張天明趕緊跟在他身後,突然覺得後背那一下沒白挨,倒成了和高傾套近乎的一個法寶。
兩人走到黑漆漆的小隔間,剛打開暗門就傳來一股涼氣,這裏冬天不着陽光其實是很陰冷的,尤其是堅硬的水泥地,在裏面坐一晚屁股都能凍成八瓣兒。
張天明看着高傾彎下腰,迅速地把一張破了幾個洞的舊毯子鋪在地面上。
張天明蹲坐在裏面試了一下,毯子雖然又破又薄,但總比沒有強,起碼屁股終於感受到了一絲絲柔軟。
他怕高傾走,連忙抬手把人拉了進來。
“你也試試。”
張天明關上暗門,兩人擠在隔間裏,有了薄毯驅散掉不少寒冷。
高傾坐在裏面雖然沒說話,但好在也沒反抗,讓擔心了一晚上的張天明鬆了口氣。
只要待在這裏就是絕對安全,肯定不會觸霉頭挨揍。
然而兩人剛坐下沒幾分鐘,院裏就傳來李老師破口大罵的聲音。
“誰潑的水濺了一地泥!?是不是你小瘸子?瘸着你那條狗腿給老娘滾下來!”
張天明微愣,暗道一聲糟了。
小瘸子平時因為懶,經常把洗臉剩下的水趁着沒人的時候從二樓倒下去,但其實也沒多少水,更濺不起泥來,以往李老師才不會管這種無關緊要的破事。
看來今天是真的氣大了,抓不到人打罵就揪住了這件小事。
張天明連忙從半個小窗望下去,看到小瘸子佝僂着背戰戰兢兢的從樓上下來。
李老師一手拽過他的衣領把人提到眼前,另一隻手抄起牆邊的木棍就朝着小瘸子身上打,砰砰的木棍響混合著小瘸子嗷嗷慘叫的聲音聽得張天明心臟拔涼。
他怎麼也沒想到幫高傾躲過一劫,卻讓小瘸子成了出氣筒。
張天明立即打開暗門準備下樓。
身後的高傾卻一把拽住他:“你去沒用。”
說完他就把張天明拉回隔間內,自己出去了。
張天明跌坐在地上,看着高傾離開的背影一時沒回過神來。
腦海里還回蕩着“沒用”那兩個字,他好歹也是一個有思想的成年人,被一個十歲孩子說沒用真是內心淤堵。
但張天明也馬上爬起身跟了過去,在樓道里撞見同樣準備下樓的大丫。
大丫眼眶微紅一臉焦急,還不忘了攔住張天明:“二丫你別下去,在樓上好好待着,我去看看。”
說完大丫就匆忙跑下樓,張天明又哪會聽她的,腳步沒停的跟着跑了下去。
冬天夜晚的小院裏因為沒有燈黑的伸手不見五指,除了隱約能看清那棵影影綽綽的老槐樹,不靠近了是完全看不到人影的,很多時候只能聽聲辨位。
張天明跑到院裏的時候,只看見一個黑影朝着李老師身後跑去,他頓感不妙,拔腿跟上。
院兒里四個孩子一個大人,場面有些混亂,大丫帶着哭腔的聲音也在院子裏徘徊。
“李老師求求你別打了,小瘸子以後再也不敢潑水了,求求你別打他了。”
小瘸子聽見也哭着接連求饒:“我不敢了我不敢了,嗚嗚我真的不敢了。”
李老師才不聽這些,火氣沒消的她掄起棍子接着打。
然而一片黑暗中,李老師的後背被人用力推了一下,推得她腳下一個踉蹌,木棍戳地,差點當場摔了個跟頭。
李老師氣急敗壞的轉過頭:“哪個狗崽子推得我!?我看你們幾個今天都是欠打!”
跑近了的張天明把高傾推人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生怕高傾認下,他連忙衝上前去:“李老師,我不是故意的,你別打小瘸子,他已經知道錯了。”
“好你個二丫!平時看你膽子最小,今天你還仗義起來了?敢過來幫他求情,我就連着你一塊打!”
說著李老師就抬起木棍朝張天明的身上打去。
張天明躲都沒躲,負隅頑抗是沒用的,八歲的身體和成年人差距太大,完全反抗不了。
但他敢上去也是知道李老師不會對他下狠手,畢竟張天明身體不好,經過上次那一棍子李老師心裏肯定怵了,萬一他死在院兒里李老師就是罪魁禍首,逃脫不了干係。
所以當木棍即將落在胳膊上的時候,張天明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決定當場裝死。
可疼痛感卻沒有隨之傳來,面前多了一雙漆黑又澄澈的眼睛。
高傾悶哼一聲:“還你一次。”
張天明睜大雙眼,心裏又驚又氣。
——有這麼還的嗎?!
下一秒,高傾就被李老師一股蠻力拽到水缸旁,一隻手按着要把他的頭浸在水裏,怒火衝天。
“你們還合起伙來互幫互助上了?我看誰還敢上來幫他,今天晚上就都給我在水缸里淹上一回!”
高傾兩手撐在缸沿奮力抵抗,但頸后的大手死死的壓着他,力道越來越大,最終因為力量的懸殊而落入水中,他依然沒有放棄的揮動雙手用力掙扎。
水花聲在漆黑寂靜的小院裏像是一聲聲從地獄傳來的喪門鍾,讓人心生恐懼。
逃過一劫的小瘸子躲在槐樹後面不敢冒頭的憋着聲哭,大丫見狀也不敢再說什麼,瑟縮的退後兩步。
張天明已經被氣得兩眼昏黑,高傾這個熊孩子讓他操碎了心,他更氣的是李老師如此慘無人道的對待這些孩子。
如果他現在是二十三歲的自己,身體再不好也能憑藉成年男人的力量分分鐘上去把李老師掀翻。
可院兒里的孩子細胳膊細腿,就是四個人聯手也抵抗不了一個手拿棍棒的李老師。
看着眼前高傾重蹈覆轍挨打的一幕,此刻的張天明只覺得焦急氣鬱,因為情緒的劇烈波動呼吸都困難起來,心臟也在不受控制的猛烈跳動着。
然後鼻子一熱,好像有黏稠的液體倒流,血腥味瞬間遍佈口腔。
看着李老師凶神惡煞的嘴臉,張天明報復心起,乾脆直直地躺倒在地上,兩眼一閉開始裝死。
大丫聰明,見他躺下立即哭喊:“二丫流了好多血,二丫被李老師打死了!”
李老師聽了嚇一跳,連忙回過頭看他。
見張天明真的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還糊了半張臉的血,這場面讓李老師氣焰頓消,魂兒都驚飛了。
哪還顧得上打高傾,扭頭趕緊上去伸手探張天明的鼻息,看他活着沒有。
張天明努力憋着氣,聽見耳邊李老師慌裏慌張的聲音差點破功。
“怎麼沒氣了?我也沒打着你啊!”
李老師立即把張天明拖拽進屋裏放在床上,又着急忙慌的打電話給村裏的醫生。
短短十分鐘醫生就趕來了,不過和他一塊來的還有趙院長。
院長一看見張天明滿臉的血,當即陰沉着臉指着李老師說道:“你給我過來。”
大丫和小瘸子趴在窗邊,連一身是水的高傾都站在門旁,幾人隱約聽見門外有李老師的哭聲。
趙院長豆大的眼睛遍佈着紅血絲,對李老師狠厲出聲:“你怎麼一天也消停不了!?就知道給我惹是生非!今兒晚上二丫要是有個好歹,你就等着蹲大牢還這條人命債吧!”
李老師一聽坐牢頓時眼中慌亂,帶着哭腔說:“院長您不能不管我呀,我小李對天發誓,今天晚上我就沒碰着過他,我要是打了他一下我都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院裏那麼黑誰知道他怎麼犯的病,突然一臉血的倒在地上起不來,我真是冤枉啊我!”
李老師說完更覺得自己委屈了,抹着眼淚哭的煞是可憐。
然而趙院長根本不相信她說的話,好好的人沒打沒罵怎麼會氣都要沒了,還流那麼多血?
趙院長看着李老師一邊哭一邊嘴硬就氣不打一處來,他在院子裏來回踱步,喘着粗氣壓低聲音。
“別哭了!還嫌不夠煩?我告訴你,人要是沒了你蹲個幾年牢都是小事,我老趙還能花點錢早點把你保出來,但萬一把其他事兒也抖露出來,到時候可就不是坐幾年牢這麼簡單!別說是你,連我都得跟着進去!”
李老師哭聲戛然而止,一幅不敢置信的模樣,隨後抹掉眼淚,也不知道剛才是真哭還是假哭,連忙安慰起趙院長。
“醫生不是還在裏面嗎,又沒說已經死了,院長咱別自己嚇自己啊,這孩子肯定沒事。”
趙院長哼了一聲:“不嚇唬嚇唬你,你知道收斂自己那臭脾氣嗎!跟你說過多少遍別往死里打,平時小鬧騰幾下沒人管你,你非要把事情鬧大,回回請醫生過來,還嫌村裡人不知道這院兒里發生的事兒?”
李老師心裏都快把張天明這個病秧子罵個底朝天了,面上卻只能咬着嘴唇低頭認錯,把那點委屈全吞回了肚子裏自認倒霉。
而屋裏的張天明還不知道李老師已經在心底千刀萬剮了他。
他正努力微弱着呼吸,任憑鼻血往外淌。
哎,裝死也不是件容易事。
老醫生算是有經驗的,幾分鐘的時間就幫他止住鼻血,然後翻看着他的眼皮,又瞅了瞅他的舌苔,聽診器上上下下來回聽了四五遍,始終沒說話。
假裝昏迷的張天明都有絲慌了,害怕自己露餡,心裏來回打鼓。
直到老醫生兩根手指搭上他的手腕,開始把脈環節。
張天明差點噴笑出聲。
您不是西醫嗎?瞎把什麼脈啊。
等趙院長進屋的時候,老醫生端着一臉高深莫測的神情,搖頭嘆氣道:“情況不妙,先開點葯吃吃看吧,明早要是還沒醒來,這人怕就是沒了。”
趙院長聽了剛緩和下的臉色瞬間滿臉凝重。
一旁的李老師也是目露震驚,面色慘白,這下哭都哭不出來了,站在門口搖搖欲墜,嘴裏還不斷嘟囔着:“這不可能,我根本沒碰着他。”
趙院長看她還在嘴硬,轉頭黑着臉問旁邊的幾個孩子:“你們說,她打沒打二丫?”
三個孩子互相看了一眼,最後大丫主動站出來,蔫兒着聲說道:“院裏太黑了,好像打着了……又好像沒打着。”
這話說的,彷彿前一句是真的,后一句是迫於李老師的淫威改的口,讓趙院長更是深信不疑,轉過頭就狠狠瞪了李老師一眼。
李老師這才感覺到什麼叫比竇娥還冤,可她現在解釋也沒用。
這時老醫生已經收拾好東西站起身,瞥了一眼李老師後跟趙院長說道:“聽天由命吧,這病本來就是娘胎裏帶來的禁不得打,就算把人連夜送去縣裏也不一定救得活,要我看,趕緊做好後續的準備才是主要的。”
趙院長沉重的點下頭。
而躺在床上意識清醒的張天明,聽完這段話差點背過氣兒去。
他很想面帶微笑的對醫生說一句——
我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