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虞欽持着火銃的手輕輕一顫,好像那一刻,他沒辦法看宴云何的臉,亦不能與他對視。
不知是誰驚喊了聲護駕,平日裏在朝堂上爭鋒相對的文官,在此時竟出奇一致,不少人擋在了成景帝身前,哪怕面對着火銃顫顫巍巍,但仍要護住自己的君主。
這時有一道夾雜着血腥味的身影倏地閃過,擋在了虞欽的槍前。
火線已經點燃,線尾燃至一半。
宴云何用肉體凡軀擋着,他看見虞欽錯愕地望着他,感覺拿着火銃的手本能遲疑地往後退。
虞欽遲疑了,宴云何卻沒有絲毫停頓。
劍與鐵器擦齣劇烈的火星,在刺耳的刮擦聲中,宴云何抬劍起劍,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劈下火銃。
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下,那火銃竟被硬生生給劈彎了槍口,下一瞬宴云何抬腳,踹中虞欽腰腹,將人踢出了數米之外。
這一通眼花繚亂,情勢竟完全逆轉,宴云何踩熄了火銃的引線,狠戾地望向四周的錦衣衛。
這時帳營再次被掀開,嚴公公帶着一支身穿鎧甲的士兵們,姍姍來遲,將裏面的錦衣衛盡數拿下,結束了這一出終將落幕的戲。
宴云何看着虞欽被人捆了起來,置於角落,望着對方始終雙眼緊閉,好似已經昏迷。
他踹得力道他心裏有數,遠沒有看起來那般重。
虞欽現在的模樣,是否也是計劃中的一環?
隨在嚴公公身後的,是宴云何許久未見的趙成安。
趙成安徑直走到成景帝身前,跪下行禮:“臣趙成安救駕來遲,已將亂賊姜黨盡數拿下!”
外界皆以為君臣不和,殊不知他們早已聯手,若不然祁少連又怎會將趙成安留下。
邊境確實離不開祁少連,可他卻將自己教得最好的兩個徒弟都留給了成景帝,全是為了今日,用以平定內亂。
趙成安帶着就近從昌平和固安借來的兵馬,趕赴了西山圍場。
即便京城姜黨已經察覺不對,但調動五軍營的姜乾坤尚在西山圍場。
就算姜乾坤沒有被周山河重創,他的命也留不下來。
只因姜家謀逆,證據確鑿。
瞧着這過於巧合的一切,一些敏銳的文官們,已經察覺到了其中的貓膩。
文官們望向那雖然年少,卻令人生畏的皇帝,皆知其羽翼豐滿
這位陛下要將皇權盡歸於手。
只怕今夜過去,京城的天便要變了。
嚴公公笑眯眯地讓人將百官請了出去,包括那些錦衣衛,不知是否故意,還在角落的虞欽卻被留了下來,無人動他。
嚴公公湊到成景帝耳邊低語幾句,只見成景帝面色微沉:“不在他身上?”
“是的,陛下。”嚴公公嚴肅道。
成景帝立即起身,行至書桌前擬旨,嚴公公在旁捧章,迅速地擬好聖旨后,成景帝看向宴云何:“淮陽,你過來。”
宴云何卻沒有立即動,他背脊挺得筆直,好似有無形中的絲線,將他死死捆住,叫他動彈不得。
祁少連和成景帝故意做戲給外人看,他不知。
趙成安離京去昌平固安借兵,他也不知。
虞欽要成為謀反的“罪證”,每個人都清楚,唯獨他不知。
他動不了,也不想動。
直到成景帝嘆息一聲:“我便是不願引起內戰,以至生靈塗炭,才費盡心思謀划今日這一場,要想兵不刃血地解決一切,幾乎是不可能的,這已經是損失最小的方法。既然已走到這一步,淮陽可是想叫一切犧牲都化作白費?”
宴云何終是動了,他一步步來到成景帝身前,雙手接過聖旨,無需太多交代,他知自己要做什麼。
兵符不在姜乾坤身上,必須要截下帶兵符前往五軍營調兵之人,不然等京城開戰,吳王世子再來摻上一腳,大晉內亂,韃靼趁機入侵,屆時干戈滿目,禍結兵連,他宴云何才會成為千古罪人。
他不能讓所有人的犧牲,都成為一個笑話。
手握聖旨,宴云何行至帳營門口,虞欽不知何時醒了,又看了宴云何多久。
而他始終沒有側頭看虞欽一眼,破損的衣袍翻飛,血漬殷紅。
虞欽怔了怔,本能抬手,卻意識到自己雙手被縛,他碰不到宴云何。
而宴云何則越過了虞欽,頭也不回地離去。
……
姜陶騎着馬,一路狂奔,山林后無盡的黑暗,彷彿隱藏着追殺他的兇徒。
他大口地喘着氣,心跳得快極了。
整座山都被包圍了,可是圍着西山圍場的不是五軍營,而是不知從哪調來的兵馬。
近衛為了他,犧牲自己殺出了一條血路。
姜陶渾身冷汗,唇舌發麻,他知道他即將要做的是場驚天動地的大事。
只需要抵達五軍營,用父親交給他的兵符帶人圍了京城。
權柄在手,這天下就是他們姜家的。
父親生死不明的驚懼,在意識到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時,幾乎要被興奮所淹沒。
太后無子,他是父親的嫡長子,姜家人里,他才是最適合當皇帝的那一個。
他不再是區區營官,而是登上那至高無上的位置。
那些曾經看不起他的人,都會被他踩在腳下。得罪過他們姜家的,都會為此付出代價!
不知在黑夜中行了多久,姜陶終於趕到了五軍營駐紮之地。
姜提督不在,此時掌管五軍營的便是武臣陳廉清和姜晉二人。
正好在營地的,只有陳廉清。姜陶不信外姓人,哪怕陳廉清畢恭畢敬地喊他小公子,問他深夜前來有何要事,姜陶仍是閉口不說,只叫囂着讓陳廉清將五軍營的重要武官都召集到此地。
陳廉清能被提拔到今日的位置,自是不簡單。
他觀着姜陶神色慌張,便知今天冬狩必然出了什麼重大變故。
於是試探了幾句,還是姜陶不耐,掏出懷裏的兵符:“虎符在此,還不傳我軍令!”
陳廉清看清那符,神色變了幾變,心知姜乾坤凶多吉少,又看面前這個毛頭小子,頓時有了算計。
“屬下聽命!”說罷陳廉清出了營地,召來幾個貼身下屬:“看好裏面的人,別讓他跑了。”
拿着雞毛當令箭,真以為只要拿着虎符,就真能調動軍隊陪他胡鬧,真是笑話!
若是今夜在此地的是姜晉,說不準姜陶還真能事成,可惜偏偏是他陳廉清。
偌大的五軍營,自然不是上下一條心,姜乾坤還在時尚能壓陣,現在陳廉清知道姜乾坤沒了,這五軍營究竟還姓不姓姜,也就難說了。
可即便如此,陳廉清還是速速召集了剩下的六名武將,快些趕到營中。
還特意藏了心眼,令人最後才去通知的姜晉。
武將們被深夜吵醒,一聽發生了大事,便急忙趕了過來。
得知虎符竟落在了姜陶手中,個個大驚失色。
“陳將軍,你可知姜提督出了何事,怎會讓姜小公子拿了兵符?”最先趕到的掌號頭官崔將軍問道。
陳廉清肅穆道:“具體情況我也不知,還是請小公子過來吧。”
姜陶被請到帳營中后,也不顧這些人對自己的問詢,急急道:“我父讓你們即刻發兵,包圍京城,保護太后!”
話音剛落,營帳里的眾武將們面面相覷,好似都沒聽明白姜陶在說什麼似的。
姜陶只能再次掏出兵符:“見符如見人,還不快些領命!”
陳廉清主動道:“小公子,你讓我們護衛京師,可是有反賊攻入京城?”
姜陶剛要說可不是有反賊嗎,又意識到這個反賊是陛下,真要說反賊,他們姜家才是反賊。
不過略有遲疑,便聽陳廉清道:“冬狩上到底出了何事,姜提督為何不親自前來,陛下可還安好?”
三連問頓時叫姜陶語塞,說不出話來,立即急紅了臉:“現在兵符也指揮不動你們了嗎?姜晉呢,姜晉人在何處?!”
“何必如此麻煩!”人未到,聲先至。
帳營被掀開,搖晃的燭火倒映在來人臉上,那人臉上尚有還未清洗乾淨的血污,懷中抱着一個方正紅盒,目光森然,好似惡鬼。
“我來傳陛下聖旨,重將聽令!”
陳廉清看到那人手裏的明黃聖旨,心中頓時一沉。
姜陶更是握緊兵符,猶如見到閻羅般:“還不快些將他拿下!”
宴云何將手中聖旨展開,把上面鮮紅的玉璽印章展示給眾人:“見聖旨如見皇上,誰敢動我!”
看着這些將軍們閃爍的神情,宴云何知道他們在擔心害怕什麼。
並非是害怕姜家倒了,而是害怕被連坐。
要是如此,倒不如跟着一起反了,說不定還有一線生路。
宴云何來時就怕這些將士們已被慫恿,好在他來得及時。
“姜家謀逆,罪不容誅,爾等按律,該當連坐,然陛下寬仁,念在爾等不過聽令行事,若是將功補過,便可既往不咎。”宴云何高聲道。
他環視眾人,將這些人的神色都看在眼裏,最後落在正中央的姜陶神色,詭異勾唇一笑。
先禮後兵,他將帶着的盒子掀開,探手進去:“若還冥頑不靈,下場有如此人。”
他將那血淋淋的人頭丟了出去,那頭滾了幾圈,朝着姜陶的方向停了下來。
那是姜乾坤的腦袋,他死不瞑目地睜大了雙眼,直勾勾地望着姜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