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宴云何說完,便瞧見虞欽慌張地移開了目光,耳垂倒是漸漸紅了。
他什麼也沒說,卻乖巧地拿起那雙筷子,無需宴云何多言,就低頭吃面。
虞欽看着好像始終沒法適應宴云何的甜言蜜語,又意外好哄。
宴云何肚子醞釀了一籮筐的話,尚未拿出來用,這人就被哄好了。
也不能說是哄好,畢竟招惹虞欽的人不是他。
想到成景帝,宴云何就覺得太陽穴隱隱作痛。
成景帝如今不過十八,卻久浸深宮朝堂,歷經明爭暗鬥,又不像從前還有個太子佑儀暗中教導,性子愈發極端。
任用虞欽和白茵這兩兄妹,卻一個在錦衣衛,一個放皇城司,還不叫他們相認,這一手棋便落得極差。
換個脾性剛烈些的,不再管這勞什子江山社稷,於冬狩上調轉槍口,即使不叫成景帝滿盤皆輸,但置身險地亦是有可能的。
宴云何安撫着虞欽,心裏其實也煩,誰能沒有私心,宴云何也有。
只是在大義面前,再多的私心也只能放下。
他從不問虞欽究竟在為成景帝做些什麼,因為便是知道了也沒什麼用,在仇恨面前,一切的情感都會為之讓步。
宴云何不會勸說讓虞欽為他放棄仇恨,他能做到的便是竭盡全力地幫助虞欽達成目標。
在虞欽完成一切以後,悵然若失之時,他來成為他的歸處。
見虞欽吃着面,一舉一動間都十分賞心悅目。
“你真好看。”宴云何由衷誇道。
虞欽用茶水漱口:“怎麼,又想說我是月上掉下來的仙子?”
宴云何愣了愣,什麼月上仙子?
見宴云何滿臉茫然,虞欽用帕子擦拭唇角,卻沒再繼續往下說。
電光火石之間,一些被埋藏許久的記憶,彷彿都通過這些字眼,再度喧囂而來,瞬間充斥着他的腦海。
“我……那不是夢嗎?我、我以為是夢!”
宴云何本來拿起茶壺,想要給虞欽續茶,這下也拿不穩了,瓷器哐當地砸在桌上。
十年前,他在萬花樓因為虞欽,同那嘴巴不乾不淨的楊業打了一架。
也是那一晚,才遇見虞欽,送生辰禮不成,最後只好下廚做了碗長壽麵。
後來他痛打楊業之事,到底讓是讓永安侯知曉。
萬花樓那等地方最是人多眼雜,消息傳得飛快,不多時東林書院的弟子不但去喝花酒,還未花魁打架的事便傳得到處都是。
書院弟子雖不算正兒八經的官,但對名聲的影響還是極大,那時不少夫子都向院長周重華提意,要將帶頭鬧事的一干人等,尤其是那宴云何,逐出書院。
永安侯聽說以後,為了此事,求到了東宮那裏。
於是周重華在一次與太子佑儀下棋之時,聽到太子溫言勸道:“淮陽年紀還小,難免不懂事。還望先生再給他一次機會,日後我定會叫人嚴加看管。”
太子都這般發話,周重華便抬了一手,罰宴云何每日抄書,後院掃地,晚上還要去聽半個時辰的教誨,希望以此感化這個頑徒。
不止如此,宴云何還被永安侯召回府去,請了家法,狠狠打了一場。
臉上也是青紫交加,被扇的數個耳光,腫脹尚未消下。
為美人一時意氣出風頭易,隨後而來的苦果承擔起來倒是難。
宴云何叫這麼多人看了笑話,心裏自然也有點難受。
他覺得丟人,幸好外面只傳是為花魁打架,沒再牽扯出許多事情。
要不然不只是他,連虞欽也要受其連累。
宴云何不覺得他為虞欽出頭,對方就得感謝他,說不定虞欽還覺得他是麻煩,又給他惹事。
好在現在傷未養好,暫時不用回東林受罰。
游良哭哭啼啼地來探望他,他也因為萬花樓一事,被他那大學士的爹提到了府里,抄書抄到手都腫了。
後來還是方知州登門拜訪,好好勸說了游伯父,才將游良放了出來。
難兄難弟湊在一塊,游良便提出一醉解千愁。
他正好從家裏偷出了游大學士珍藏的愛酒,叫千日醉。
這酒的大名,宴云何早有聽聞,兩人一拍即合,晚上躲在卧房中飲酒。
宋文勸他們不得,只能出去為他們把風,好不叫旁人發覺,省得宴云何臉上的淤青未消,又要增添些顏色。
然而等宋文再度進房,就發現只有游良醉得東倒西歪,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本該在房中的宴云何卻失去蹤影。
此時從侯府神不知鬼不覺消失的宴云何,已經出現在東林書院外圍,試圖從牆上翻進去。
誰也不知道一個醉鬼,是如何趕了這麼遠的路。
他翻牆的時候,反應遲鈍,跌進了東林書院的竹林。
泥地鬆軟,沒有摔傷,卻還是將前些時日受過家法的地方,碰得生疼。
宴云何坐在地上,扶着腰低聲抽氣,昏沉間看到月亮越過竹林,越來越近。
他迷濛着眼,自言自語道:“月亮怎麼落了下來?”
“宴云何?”一道聲音響在他耳邊。
宴云何揉了揉眼睛:“月亮還會說話?”
“你在這裏做甚?”
宴云何皺了皺眉頭:“我……我要做什麼來着?”
那團白光照亮了來者的臉,彷彿一下撞進宴云何的心裏,他痴痴地望着那人:“你真好看,是月上掉下來的仙子嗎?”
虞欽聞到了他身上的酒氣:“你不是被罰在家中嗎,怎會出現在此處,還渾身酒氣。”說到後來,語氣變得嚴厲:“難道還嫌先生罰你罰得不夠?”
宴云何抿住嘴唇,沒有說話,臉上卻帶上了肉眼可見的委屈。
“我說錯了?”虞欽問他。
宴云何悶悶地點頭:“我是為了你才打架的,我知道你不想我多管閑事,可是……”
可是了半天,宴云何也說不出所以然來,最後委屈地把嘴一撇:“算了,你罵吧。”
那副英勇就義的模樣,幼稚又可笑。
虞欽握緊了手裏的提燈:“你亂逞英雄,與我何干?”
宴云何低下腦袋:“那我半夜來書院,又跟你有什麼關係?”
這口才敏捷,半點看不出已經醉得厲害。
虞欽站起身來:“不過是半夜看到有人形跡鬼祟,過來查看罷了。”
宴云何強撐着站起身來:“你現在看完了,可以走了。”
說罷他想越過虞欽,有骨氣地離開,卻還是高估了自己。剛才那一摔,彷彿將酒勁都摔了出來,天旋地轉間,便人事不知了。
再度睜眼,宴云何看見的是書院的床,又不像他的床。
他撐着床起身,便發現虞欽正背對着他坐在不遠處的書桌前,低頭寫着什麼?
宴云何起身的動靜不小,但虞欽沒有回頭:“醒了?”
“東西還我。”宴云何悶悶道。
虞欽將滾燙濃茶端到一旁放涼:“什麼東西?”
宴云何:“我送你的胭脂,還我。”
虞欽沒說話,宴云何也知自己無理取鬧。本就羞於見到虞欽,現在又受對方三言兩語的刺激,鬧着笑話,實在沒臉。
話音剛落,便見虞欽起身行到一旁的櫃前,從裏間取出胭脂,遞到宴云何身前。
宴云何沒想到虞欽真會還他,昏沉的腦海亦想不到虞欽為何真留下了胭脂,只覺得虞欽真是嫌他至極,他又何必苦苦糾纏。
奪下胭脂,想硬氣地說些什麼話,又說不出來。
卻聽虞欽說道:“宴云何,東林不是你可以胡鬧的地方,這一回你運氣好,周先生不與你計較,若是下一回你再惹出什麼禍事,又該誰來幫你求情?”
宴云何攥着那盒胭脂:“那不正合了虞公子的意,從此不必再見我。”
虞欽嘴唇微張,好似也被宴云何激怒,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宴云何轉身想走,虞欽卻問:“這個模樣你想去哪,還要出去惹禍?”
“我是瘋了才來見你。”宴云何低聲咕噥道。
他話說得很輕,卻還是叫虞欽聽見了。
虞欽沉默一陣:“別拿前途胡鬧。”
宴云何轉過頭,臉上的神情很複雜,瞧着又傷心又生氣,眼都紅了,配合著臉上的傷處,看着更加可憐。
“我沒胡鬧。”
這事以後,人人都說他胡鬧,可讓宴云何再來一回,他也是不悔的。
“大丈夫若是不能為自己心上人出頭,日後還怎麼見人。”
宴云何話音剛落,便看見虞欽的眼睛緩緩睜大。
這好似是他第一次瞧見虞欽能露出這樣的表情,震驚錯愕,夾雜着些許慌張。
宴雲拿着手上的胭脂,粗暴地往手裏一抹,按在了虞欽的嘴唇上。
“上一回便是這般,這裏跳得很厲害。”
染了胭脂的手,按在胸膛處,弄髒了衣裳,他卻不在乎。
宴云何獃獃地望着虞欽:“你知道我那時候想做什麼嗎?”
虞欽退了一步,他看着不想知道,醉了的宴云何,卻容不得他閃躲。
他上前一步,狠狠往上一撞。
莽撞的,心動的,鮮活又濃烈地親吻,帶着血的味道。
宴云何捂着腫脹的嘴唇,皺眉後退:“好疼啊。”
虞欽的嘴唇有胭脂,有鮮血,斑駁在臉上,亦掩不住此刻泛起了紅潮。
“夢裏怎麼會……這麼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