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十六江春水莫向東流
醉漢被帶到保安室之後不停砸東西還大哄大叫,董溪報了警。在和警察溝通完成之後,已經過去了半小時。
“媽媽!”見她出來,正在和江奕做翻花繩遊戲的月月連忙跑了過去,抱住了董溪的腿。
董溪彎下腰,把她抱起來。
江奕也立刻走過去,關心的問道:“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
“這樣的事我見多了,隔三差五的就能見到,和警察都混熟了,處理起來沒什麼難度。”董溪笑着搖搖頭。
剛剛她和江奕簡單的解釋過:這群人是一家名叫“千辰”的公司的員工,包了大廳在這裏舉行公司聚會,鬧事的那個是公司的老闆,所以有他帶頭後起哄的員工才會那麼多。
江奕看了她半響,也笑道:“你和洛盈月講的不太一樣。”
“她怎麼和你說我的。”董溪很好奇。
江奕努力的去想洛盈月的原話,但是時間隔得太遠了,他也記不太清楚,只能按自己的語言來組織:“她說你長得很漂亮,很喜歡穿碎花長裙,愛唱歌,不擅長與人交流,性格比較內向……然後,膽子很小,是個很容易激起別人保護欲的女生。”
董溪還很認真的摸着下巴想了想,很認同的點了點頭:“倒也不誇張,不過,人總是會變的……比如你,你和盈月說得也不一樣。”
江奕也很好奇:“那她是怎麼說我的?”
和江奕不一樣,董溪想都沒想,就學着洛盈月的樣子和語調直接脫口而出:“江奕這個人,邋遢、沒志氣、懶惰、木訥、膽小、隨波逐流……缺點數也數不完,唯一的優點就是長得還行。
她頓了頓,做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樣子,又接著說:“這樣說他是不是不太好?其實吧,他是個特別好的人。”
江奕看着她,她的每一個動作和小表情幾乎都和他認識的那個洛盈月一模一樣,洛盈月像是在他眼前重新活了過來,保持着以前那副自信張揚的樣子。
他回憶了一下,那個時候的他真的是這樣的,因為對生活失去了興趣,自甘墮落,活得完全沒有自我……直到和洛盈月熟悉了之後,他這種情況才好了一點。
江奕點點頭:“是啊,人總會變的。”
不變的只有停留在回憶里的曾經,曾經里的那些人和物,比如說洛盈月。
氣氛突然沉寂了下來。
月月大約也能感受到氣氛的不對勁,一直很懂事的依偎在董溪的懷裏,沒說話。
“對不起。”江奕看了月月一眼,又垂下了頭,就這麼安靜了好一會兒,他突然開口,嗓音低沉沙啞。
董溪愣了一瞬,然後笑道:“你有什麼好對不起我的?”
江奕眼神裏帶着幾分痛苦,他道:“如果那天我再多留一個心眼或者動作再快一點……我本來是可以救下她的。”
治療時間突然改變,他就應該察覺到不對。
洛盈月站在窗邊時,他就快步把她拉回來。
是有機會的,他有機會救下她的。
那天的事董溪是知道的,在“醫院”的事情被曝光之後,她去帶回了洛盈月的屍體,去警察局找那些“醫生”和警察鬧過。
可憐洛盈月,在死後還要背上一個殺人兇手的罪名,企圖侮辱她的人反而成了受害者。
董溪依舊在笑着,她搖了搖頭:“不是你的錯,而且……我應該謝謝你才對。”
他有什麼好謝的?
江奕抬頭看她,無聲詢問。
“你就不好奇我是怎麼知道你的嗎?”董溪才問完,就接收到了他好奇的眼神,於是她接着解釋,“我在收拾盈月遺物的時候,找到了一封信,裏面有一張你和她的照片。她在信里說,你是她在裏面唯一的、最好的朋友,說要不是你,她可能堅持不了在裏面待到那個時候,你自己可能不知道,但是你幫了她很多。”
江奕想起來,那張照片是用洛盈月偷帶進去的相機強迫他拍的,他那時還被洛盈月逼着擺了一個很土的剪刀手。
他還想起來自己經常被洛盈月逼着替她打飯、洗衣服、各種跑腿,還得負責寢室衛生、被迫聽她的各種牢騷……這算是幫忙了嗎?
不過什麼叫在裏面待到那個時候?
是了,那個時候洛盈月很容易就能從那裏逃出去,他一直以為洛盈月只是為了證明“同性戀是治不好的,也不需要治療”這件事。
但是現在看來,似乎有別的隱情。
於是他問:“盈月她……為什麼會進去?”
“她沒和你說過嗎?”董溪問。
江奕道:“她只是說過,她和你的戀情被發現了,但她媽媽不同意,於是你們私奔了,但是被抓了回來,然後她就被她父母送進了同性戀戒斷中心。”
“差不多就是這樣的。”董溪點了點頭,“我父母的思想比較開放,雖然開始不同意,但是在我的軟磨硬泡之下,最後也鬆口了。但是盈月她家不一樣,她家是有頭有臉的大戶人家,怕丟臉,一心只想讓盈月找個門當戶對的男人嫁出去,根本就不同意我們的事。”
“於是我和盈月私奔了,我們辦了護照,打算去國外結婚定居,但是還沒出國,就在機場被抓到了,我被她父母送回了家,而盈月,就被送到了同性戀戒斷中心。但是盈月以前學過武術,很容易的就從那裏跑出來了。”
董溪陷入了回憶,明明只是過了一周,但洛盈月從那裏出來的時候,整個人都瘦了不少。
她本來想讓洛盈月和她再逃一次,可是洛盈月說:“你還記得我們的夢想嗎?想讓這個世界正確的認識同性戀,想讓大家都知道,同性戀不是一種病!我決定了,我會在裏面好好待着,就算告訴不了全世界,我也至少要告訴我父母,我對你是愛。”
她還說:“如果愛也是一種病的話,那我永遠都好不了了,因為我已經病入膏肓、無可救藥。”
董溪沉默了片刻,再開口時,聲音中已經帶了哽咽:“她第二次跑出來的時候是一個月後,她跟我說那個醫院很殘忍,她聽說那裏還用了一種特別極端的手段逼死了一些人。我很害怕,極力勸說她快點離開,但是她不聽,她說她要留在那裏收集證據……那天,她本來已經收集夠了證據,也想帶着證據離開那裏了……”
董溪說不下去了,眼淚不由自主的從眼眶裏湧出來。
她這麼一說,江奕想起來了。
就在那天早上起床時,洛盈月信誓旦旦的和他保證:“江奕,你信不信,不出明天,你父母就會主動把你接回去?”
他當時還嗤之以鼻:“鬼才信你。”
月月見董溪哭了,立刻用小手去擦她的眼淚,安慰道:“媽媽別哭了,媽媽會擔心的。”
江奕還能分心去想,月月口中,前者的媽媽應該是指董溪,而後者的媽媽,則是洛盈月。
董溪點點頭,伸手擦掉臉上還掛着的淚,對着月月笑笑,“嗯,媽媽不哭,月月放心,媽媽沒事。”
她對月月說完,又對江奕道:“其實你們那時候報警,那個同性戀戒斷中心沒有受到波折,反而是盈月,她完全被抹黑成了一個恐男而殘忍殺人的女同性戀……但是我在整理盈月的遺物時,發現了她保存下來的許多證據,作為證物上交到法院,才真正的把那個同性戀戒斷中心推到了風口浪尖上。”
江奕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他回想了一下,那時候的他在做什麼呢?
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是發獃就是睡覺。
而董溪,最愛的人死了,為了她的理想和聲譽,她還得強忍着悲傷打官司……
一定很辛苦吧?
江奕動了動唇,還是道:“對不起。”
董溪搖了搖頭,這要怪誰呢?
怪這個不寬容的世界,怪迂腐的人們,怪為了利益不擇手段的“醫生”。
總之怪不到同為受害者的江奕身上。
“她跟我說過你的事。”董溪笑了笑,問他,“你和你的男朋友怎麼樣了?”
“從那之後到現在,都沒聯繫過。”江奕回答她,又把手機屏幕朝向她,“不過我又交了男朋友,他叫簡以欽。”
他沒給洛盈月看過“簡以欽”的照片,也沒說過名字,董溪肯定也不知道。所以直接這麼介紹,不需要解釋,也不怕她誤會。
簡以欽聽了他們的全程對話,但沒想到江奕會突然這麼操作,和洛盈月大眼瞪小眼好一會兒,才道:“你好,我是簡以欽。”
董溪也愣愣道:“你好,我是董溪。”
這就算介紹過了,江奕又收回了手機。
董溪道:“……有時間一起吃個飯。”
江奕點頭,也問她:“那你呢?還好嗎?”
“我挺好的,現在開了個酒店,和父母一起住。”董溪回答他,給他介紹道,“然後這是我女兒,叫洛溪月,是我三年前在孤兒院領養的,我很愛她。”
洛溪月。
江奕默念這個名字,他想起來以前洛盈月的一本筆記本扉頁寫了一句不算詩的詩:
“盈盈如溪中月。”
意思是美好得像是溪水中皎潔的月亮。
劇作者洛盈月本人說,這是她寫來形容她和董溪愛情的詩句,她們的愛情,超美。
江奕笑道:“真好。”
董溪突然問他:“你相信轉世嗎?”
是一句很突兀的問話,但是江奕卻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因為洛溪月被董溪這麼抱着,他注意到了洛溪月的左耳後。那裏有一個黑色的心形胎記,和洛盈月的一模一樣。
他說:“我信。”
和董溪又聊了會兒,並交換了聯繫方式,在離開前,董溪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遞給他,“盈月的信中說過,這張照片是給你的,你一張她一張。”
江奕接過照片,照片里,洛盈月笑得格外燦爛,手舉在嘴邊比了一個剪刀手。而他則一臉的不情願,眼睛避開鏡頭,也在嘴邊比了個剪刀手。
就很土。
江奕把照片翻過來,照片背後寫了兩行字。
“願所有的故事都能圓滿。”
“願江奕幸福。”
江奕濕了眼眶,對着董溪說了聲謝謝。
董溪抱着洛溪月離開,他看着兩人的背影,不由想起了一句話:
“我所認為最深沉的愛,莫過於分開以後,我將自己,活成了你的樣子。”
董溪保留了洛盈月喜歡的樣子,依然穿着她喜歡的碎花長裙。
但她也活成了洛盈月的樣子,她染了洛盈月以前的發色,一改以前的內向膽小,變得幹練起來。
她用行動告訴洛盈月:
我不曾忘記你,我會帶着你的愛,將你的生命延續下去,活出兩個人的精彩。
盈盈如溪中月。
這果真,是愛情該有的樣子。
“崽。”江奕拿起手機,在得到簡以欽的“嗯”作為回應之後,對他說,“我愛你。”
“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