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琥珀心(一)
安靜的房間內,種植着各色的草木,這些花木欣欣向榮,可見平時被主人打理地很好。
一個女子靜靜地坐在窗前,偏斜的陽光透過一塵不染的窗戶打到她面前的綉布上,而在她面前,一件通體潔白,上面細細地綉着兩條輕快魚兒的白色大衣被半價架着在衣架上。
而在那件白衣的下半部分,還是只有潔白的絹布在那裏,遠遠沒有上方衣物所呈現出來的那樣驚人的美感。
翱翔的白鶴在引頸高歌,細長的腳踝踩在幾朵精緻的松柏上,而在那與世無雙的白色羽翼之下,兩尾青魚在悄然看着上方高飛的白鶴,眼眸之中渴望的靈光被針線的主人完美地呈現在絹布上。
布架邊緣的幾位長葉柏樹的枝葉不偏不倚地遮擋在女子的眼前,恰好擋住她接下來要綉下去的那一個針腳。
女子抬起清麗的眼眸,溫柔地看了一眼伸出枝葉的柏樹,然後輕輕將葉子別了過去。
“不可以哦,我還要工作。”
她輕呼出一口氣,然後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女子環顧四周看了一眼周圍鬱鬱蔥蔥的植物,推開了窗戶。
溫和的陽光就這樣直直地照進室內,將每一寸地方都照耀地清清楚楚。
而這個時候,窗戶下面探出幾個懵懂的腦袋。
那是幾個鄰家的孩童,總是喜歡在她家附近玩鬧,看着他們用水汪汪的眼睛看向自己,針娘笑了,挨個摸了摸他們細密的小腦袋。然後如同變戲法一般從身邊拿出一大把黃色的飴糖。
“來,拿去吃吧。”針娘笑了。
孩童們歡呼,然後歡快地接過針娘手上的糖果。
“謝謝青兒姐姐!”
“青兒姐姐也要注意身體哦~”
針娘笑着看他們接過糖果,然後歡呼着離開,也忍俊不禁。
但是隨即,她低垂下眉眼。
是啊.....
她之前還叫杜青......
但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的名字就只是針娘了呢?
在成為針娘之前.....
她又是誰?
女子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手。
皺紋和暗斑在這雙曾經青蔥的手上初見端倪,原先利落的骨節變得遲鈍而臃腫,食指和中指處纏着細膩的布條,上面還散發出淡淡的葯香,而那曾經細膩白皙的指腹,此時此刻全都是醜陋的瘡口。
老繭和針孔癒合后的傷痕交織在一起,顯得醜陋無比。
女子眯着眼睛,似乎有些不能承受這樣劇烈的眼光。
長期的高強度針織工作奪走了她的視力,她的雙手,以及她那曾經青春的容顏。
但是女子卻並沒有對此有什麼反應。
她只是看着身邊普通尋常的絲線,然後輕輕拿到手上,雙手仔細地摩挲着,感受着上面的每一處紋理。
窗外的小河碧波蕩漾,女子低垂着眉眼,感受着隨風飄來的淡淡春意。
針娘笑了,自己一個人輕聲嘟囔。
“不知道許郎自己一個人在縣城辦事辦的怎麼樣了?”
“現在生意也不好做啊。”
針娘想起從半年前開始,許繼去縣城的時間就越來越長。
之前還是半天,現在差不多要一整天的時間。
她笑着看着平平無奇的線團就在她的碎碎念下緩慢開始煥發出驚人的光澤,閉上眼睛搖了搖頭,眼角折出一道道細密的紋路。
“算了。”
“等我完成了這件青魚白羽衣,就停下綉娘的活計,和許郎一起遠行。”
“到那個時候我把這件衣服送給許郎,他應該會很高興的吧?”
“去上京看看,再去傳說中的滄浪海觀潮......”
“這樣他也不用這麼辛苦了。”
針娘閉上眼睛,這些願景經由她柔和的話語說出,卻如同被賦予了什麼奇異的力量,手上的線團驟然蛻變一新,變成閃耀着粼粼光澤的神異絲線。
她滿意地笑着串上針線,然後又開始緊張的工作。
或許,她過幾日也可以去看看許郎?
反正這連襟部分也快完成了。
針娘再度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而在針娘身邊的長葉柏樹上,兩個相互依偎着的昆蟲睜開了雙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不忍。
青魚白羽衣原來是針娘打算送給許繼的禮物。
也作為她結束她前半生忙碌的信號。
可是.......
她卻渾然不知道,此時此刻她口中心心念念的許郎,可能正在某個高官府邸里和其他女人也說著同樣的話語。
所謂的愛情,在揭開了那一層言語的薄紗之後的醜陋......
如此的腐敗不堪。
針娘將要如何承受這份醜陋呢?
而且,據許繼所說,千纏絲因為針娘的初心而得以施展力量,那麼針娘的初心,到底是什麼?
是....許繼的愛情嗎?
兩隻小蟲無語,正如黑夜到來之前的緘默,這些夏蟲,在黑暗來臨前,在那蒼茫的草地上,只能看見它們沉默地依偎着,絲毫不見晚間的喧鬧,而一旦黑暗來臨,那些晦澀的,暗啞的音樂,就會從它們的口中發出,拉響第三夜的鳴奏。
這些暗啞,與那沉重的黑暗。
如影隨形。
喧鬧的錦官城西坊,這裏匯聚着錦官城周遭一帶最具代表性的奇珍玩物,每到十五日一度的趕集日,這裏都分外熱鬧,無數待字閨中的小姐少女還是孩提兒童,亦或者那些採購的人們,都會匯聚與此。
滿街的彩旗連接成一道道炫目的色帶,在中間交錯的樓閣之中呈現出絢爛的視覺效果。
不同商家的商販們在賣力地吆喝着,展覽着客人,而那些高揚的旗幟上,甚至有些已經個性鮮明出現了粗糙的商標和廣告語。
甚至有些還雇傭實力低微的修行者,在高樓上賣弄着那些微末的術法。
滿街各色的人物熙熙攘攘,在各自看着彼此感興趣的事物。
邊緣的團扇鋪子前,一對璧人笑着站在前面,男子高大俊朗,女子貴氣逼人,舉手投足之間可見風韻涵養。
針娘拿着一個籃子,穿着一身粗糙的黃色布裙,只是在人群中倉促地擠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