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陳年舊事
“將軍！將軍！別睡啊將軍！”
風鈴御被人推醒，她努力睜開眼，一個瘦的皮包骨，面色焦急，嘴唇烏黑的士兵，正看着他。
剛打算張嘴問這是哪，一股雄厚的男音卻從喉嚨里發出，風鈴御大驚，這是怎麼回事！
她想要抬抬腿，可身體卻自己坐了起來，想問他是誰，嘴裏卻說出：“士兵呢？還好嗎？”
與此同時，風鈴御還能感受到身體上，因寒冷帶來的大大小小疼痛，以及飢腸轆轆的難受。
除此之外，她沒有一點操控這身體的權利。
風鈴御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被困在這具身體裏，她似乎忘了什麼，腦袋一片混亂，連之前的事情都想不起來了。
她現在能做的，就是眼睜睜看着這具身體行動，現在這身體站起身來，朝小士兵揮了揮手，示意自己沒事。
然後往後一瞧，見二十個士兵都在，他滿意地點點頭，讓後面的人跟上，繼續前進。
行走在不見邊際的雪地里，這一路上可真冷啊！
寒風毫不留情地刮，及膝的積雪凍的腳指頭髮麻，路上連只野兔都沒有，饑寒交迫的感覺，連風鈴御都開始意識模糊。
也不知道他們到底走了多久的路，只知道這厚雪覆蓋的路，似乎沒有盡頭，而這隻小隊，一直在雪地上行走，留下一個又一個的腳印。
終於有一次，一個士兵倒下了，大家都圍過去，將他從雪地里抬起來，藉著將軍的眼，風鈴御簡直無法相信。
這躺在眾人懷裏，面容蒼白，兩頰瘦削，眼神渾濁的士兵，居然還未成年。
他似乎一輩子都沒出過自己的家鄉，絮絮叨叨地說了很多，他很嚮往外面的世界，他說想他爹娘了，想他養的那幾頭牛了。
最後臨了之際，他又說，只可惜他們都在戰爭中沒了。
二十個士兵變成了十九個，大家都陷入悲傷，將軍不願意將死去的士兵，埋在雪地里，他說過要帶大家走出這片雪山，哪怕是屍骨，他也要帶出去！
大家輪流抬着那個士兵，又不知過了多久，風鈴御的眼前開始出現幻覺，她看見士兵端着一碗湯，正往她嘴裏灌。
熱乎乎的湯順着喉嚨下滑，一直到胃中，為四肢帶來溫度，風鈴御感覺胸膛開始發熱，這不是幻覺，他們真的找到了食物。
不過這漫天雪地的，他們在哪裏找到的食物呢？風鈴御想到的，將軍也問了出來，喂湯的士兵眼神開始飄忽，嘴角微微顫抖。
將軍立即把碗砸了，瓷碗砸在積雪上，一絲裂縫也沒有，像是砸在了棉花上，只發出了悶悶的聲音。
“他可是我們曾經的戰友！”將軍沖士兵嘶吼，士兵被嚇哭了，眼珠子大滴大滴地掉，把雪地砸出一個一個小坑。
“將軍，我們也沒辦法了，這一路上我們不是吃草，就是吃雪，再這樣下去，我們真的活不了了！”
將軍頹廢地癱坐在地，是了，這無邊無際的雪地上，一點活物氣息都沒有，這些士兵能跟着他走到這裏，不說凍死，沒被餓死就不錯了。
當初他信誓旦旦地保證，會帶他們回家，會帶他們走出這片雪，現在怎麼會成這樣？
倘若沒有戰爭，他們是不是已經各自娶妻生子，成家立業了呢？自己也應該是每日打馬看桃花，蹴鞠尋風流吧。
將軍雙手抱頭，沉浸在自責中，其餘人見了，紛紛圍了上來，七嘴八舌地說道
“將軍您別自責了，要不是你，我們早就死在戰場上了。”
“是啊將軍，您已經很好了，放棄我們，放棄我們那座城池的人才可惡！”
“將軍我們相信你！相信你能帶我們走出去！”
從士兵們的話語中，風鈴御總算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原來這群士兵為了保家衛國，誓死守住了城池，結果身後的王朝，身後的百姓卻放棄了他們，逃之夭夭。
最後拚死捍衛了一座空城的他們，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跟隨將軍一步一步走上回家的道路。
將軍抬起頭，眼睛赤紅，烏黑的嘴唇顫抖着“你們趕緊吃飽喝足，待會好上路了。”
士兵得令，又問：“那將軍你呢？”
“我不吃。”將軍看向遠方，白茫茫的一片，沒有任何聚焦點：“把骨頭都留着，一起帶着上路。”
他說過要帶他回家，他不能食言。
難得一次美餐的士兵們，重新有了力氣活下去，他們收拾好東西上路，打在最前頭的還是將軍。
隨着時間推移，風鈴御感覺渾身都要僵硬了，這雙腿彷彿成了機械，只知道往前邁動，雙手已經沒了知覺。
這寒冷好似如蛆附骨，就連窩在將軍身子裏的風鈴御，都覺得自己如同冰雕一般，嚴寒令她模糊了時間概念。
她只知道很久很久很久后，將軍還在前進，風鈴御艱難抬眼，入目還是一片雪白，此時的她已經完全動彈不得，若不是心臟還微微跳動，風鈴御都覺着自己已經是個死人了。
不知道後面的士兵怎麼樣了，將軍不回頭，風鈴御也看不見，不過這次沒多久，她看見了一抹光，將軍有些激動，大步向前邁去。
終於靠近了那抹陽光，才看見還有個人在光裏面，將軍虔誠地跪下，“是仙子嗎？我求求你救救我的士兵！帶他們出去吧！”
許是太久沒接觸陽光，風鈴御覺着這抹溫暖，打在身上有些刺痛，而將軍未曾發覺，自己的皮肉因為靠近這光，漸漸崩出血紋，甚至大塊血肉掉落。
再看那仙子，整個人被光包裹着，只瞧見潔白的裙角，其餘的模糊不清。
仙子終於開口回答：“我可以帶走你的士兵，但你得答應我一個要求。”
將軍趕緊磕頭，無比恭敬：“無論什麼要求我都願意，只要你帶我的士兵回家。”
“我要你守在這雪地，幫助每一個被困住的人。”
“我願意。”將軍立馬應下，然後再一次跪拜：“請仙子成全我的心意！”
“好。”
光芒中傳出仙子的應答，隨即一道灼眼的白光閃過，風鈴御身子一輕，自己已然飄在半空。
她趁機飄下去，看着面前的將軍，面部的皮肉已掉的乾乾淨淨，兩雙腿早已被風雪侵蝕，只余兩截白骨，破爛的盔甲帶在身上，表示自己曾經是個將軍。
至於那些士兵們，風鈴御望向將軍空無一人的身後，眼神複雜，待將軍全身皮肉離體，這片雪地開始崩塌，頭頂的天空支離破碎。
風鈴御意識恢復前的最後一秒，她在那段回憶里看見，二十一個士兵戰死在城池邊上，金戈鐵馬踏過他們的屍體，最後一場大雪下了半月，掩蓋了他們的森森白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