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他的苦處
晚上十二點多，公司大樓的辦公間燈光仍然明亮。
明亮的電腦屏幕前，小杜無神地坐着，雙手手指在鍵盤上不快不慢地敲擊。他一動不動地盯着面前的屏幕，上眼皮快蓋住了一半眼球，而深色的眼袋又拉着下眼瞼一起重重垂下，有些泛白起皮的嘴唇周圍不知何時冒出了濃密深黑的鬍鬚茬。若不是他的手指還在動彈，恐怕他那蠟黃的皮膚早已將他修飾成了一尊栩栩如生的蠟像。
坐在辦公間另一頭的團隊同事，息了電腦，站起身來，快速翻找着自己的東西，那躁動的聲音在這極其安靜的辦公間裏顯得格外刺耳。沒過多久，他便快步走了過來：“杜哥！那我就先走了啊！老子真的受不了了！明天再說吧！”他的話語中充滿着煩躁和不滿。
“嗯。”小杜輕聲回答着，甚至沒有張嘴，也沒有轉動眼珠子去看走過來的同事。
然後，同事快步離開了辦公間。現在，偌大的房間裏只剩小杜一人，以及清晰的“咔噠咔噠”的鍵盤敲擊聲。
凌晨2：28，星期六。小杜看了看屏幕右下角的時間，然後將電腦關機。他沒有其他動作，直到屏幕的光完全消失，他才從椅子上緩緩直起身來，然後慢慢起身站定，接着又不快不慢地喘了幾口大氣，就像是剛剛運動過一樣。緩過一陣之後，他才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然後提上挎包向辦公間門口緩緩走去。
離開公司大樓后，小杜便朝着最近的夜班車公交站走去，距離是兩公里多一點。現在是初夏的季節，可在這凌晨的點，氣溫非但不高，甚至還有點涼，剛出大樓的小杜縮了縮脖子，因為他就穿着一件單外套，然後雙手抱在胸前，躬着身子，在這還算明亮的路燈下走着，四下無人。不過，幸運的是，這趟班車來得很及時，使得他並沒有等太久。上車之後，他也不敢打瞌睡，因為他的住處既不在班車的末站，也需要換乘。坐在公交車上的角落，他那半睜着的眼睛不時看着腳下，又不時看看窗外。在那極其睏乏之時，他感覺自己即使是睜着眼睛也像是睡著了一般，只有車身偶爾的抖動才能使他回過神來，他才動動脖子看看別處，防止自己睡着而被公交車帶去更遠的地方。
按照公交車的車程，約是在三點半，小杜能回到住處，那個狹窄得幾乎僅能容得下一張單人床的空間。小杜到住處后，一頭倒在床上，不想洗澡，甚至連外套都不想脫，他拉過被子蓋在身上便沉沉地睡去……
……
一個穿着藍色校服的中學生模樣的少年在馬路邊踱着步子，左右徘徊，有些揉皺的雙肩包被他挎在單肩上，他不時地望向旁邊的住樓上層。
這棟住樓樓下鐵門被推開，發出了輕微的“吱呀”摩擦聲，這聲音很快被這個少年捕捉到，他迅疾轉頭看過去，但裏面出來的人卻讓他眼神中期待霎時銳減。
“是如仕啊，你又來找小杜玩啊？”住樓里出來了一位打扮比較講究的老太太。
“呃……阿婆！呃對！我來找……小杜……”他吞吞吐吐地說著，然後又一邊抓耳撓腮。
“哦，小杜好像已經放學回來了，你要不要上去找他？”阿婆慢慢地走了過來。
“呃不用不用，”他連連擺手，“我們……已經約好在這兒……見面……”
“哦，這樣啊！好，阿婆就先走了！”和藹的阿婆慢慢地走去。阿婆一家是這棟住樓的住戶，是小杜家對門的鄰居。
“阿婆再見！”
阿婆離開后，住樓的鐵門再次被推開，當他甚至還沒來得及轉身時，門裏出來的小杜就急迫地喊道：“雞哥！快！”
這個少年——雞哥從神情不安突然就變得面露喜色，拔腿奔過去，然後問道：“怎麼樣？”
小杜也非常歡快：“太好了！我爸今晚要加班，我剛打電話問過他！”
“yes！”雞哥抬起攥緊兩個拳頭，歡呼着，然後趕緊把書包塞給小杜。小杜抓起背包就衝進了樓道。
不久后，小杜從住樓的樓道飛奔出來。兩人快步往街道上走去。
雞哥興奮地談論着：“哈哈！今天我們大概能玩兩個小時，太棒了！”
“對！今天我大概能升到15級，然後我就能刷‘魔法聖地’的圖了！”小杜也激動地說著，似乎完全忘記了快走引起的氣喘。
“你還不如來帶帶我，我聽說那個圖很難，很容易就掛掉！”雞哥說道。
“呵！我可不會像你一樣，又從零開始！哈哈哈，你的4級小號！”小杜笑着，“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我的裝備這麼差，就不算不死也很難打！行吧，那我就行行好，來帶帶你吧！哈哈哈！不過要等我升級之後！”
“切！你可別高興得太早，這遊戲，這麼坑爹，你呀早晚也得從小號練起！哼哼！”
“怎麼可能！我都已經這麼小心了！”小杜看着旁邊的雞哥，突然皺起了眉頭，“雞哥……你這……你還穿着校服呢！我去！怎麼去網吧？！”小杜的腳步慢了下來。
雞哥也跟着慢了下來：“這……沒事！”雞哥趕緊脫下身上的校服，將衣服的里襯翻了出來，然後穿上。
“這……”小杜驚愕，“這也太丑了吧，你這穿得……唉，不過已經看不出來了，就這樣吧！”
“唉管它呢！我都不在乎，你還在乎啥丑啊！走走走！”兩人又快步走起來。
晚上八點多，從網吧出來的兩人分道回家。小杜從街邊小店買了個卷餅當晚餐，然後吃着手裏的卷餅走回家去。之前，父親在電話里說加班要很晚回來，所以給他留了零花錢，要麼去外面吃飯要麼自己嘗試着做飯。毫無疑問，小杜當然是選擇了前者。
小杜吃凈了手裏的卷餅，然後在自己的黑色褲子上蹭了蹭手上沾着的油跡，了事。回到家，他發現父親還沒有回家，便躺在了家中的沙發上，打開了電視。
躺在沙發上看電視的小杜都快要睡著了，也沒見父親下班回來。
模模糊糊之中……
“爸怎麼還沒回來？……爸！爸？……原來是……夢……”因為父親已經離世了！
小杜從睡夢中醒來，沒有窗戶的房間，看不出現在是幾點。他伸手去夠放在床頭的手機，只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僵硬得疼，他喘了幾口氣，掙扎着坐了起來，感覺有些乏力和胸悶，可能是太累了吧，他也沒想太多，他拿起手機一看，已經是星期六下午五點多，不知不覺已經連續睡了十四個小時。他又想起夢中的卷餅，只覺肚子餓得十分難受，就像胃被擰成一團一樣難受得疼。他拿出挎包中的水杯，裏面還剩半杯水，他咕嚕咕嚕灌了下去，然後坐在床邊發獃，面無表情……
心聲：以前，老爸每次加班，我都興奮得簡直忘了自己是誰，心想着，自己又有機會溜進網吧暢快玩了。那時的我總是盼着爸在公司加班。但現在看來，當時我的那些期望是多麼的愚蠢，我完全沒有理解他的苦處，而現在，我終於體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