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路易斯】
A國棋社的老闆線上發來視頻通訊。
理查德將手機屏幕對準正在用電腦和棋社成員線上下快棋的Louis。
少年背脊單薄,在酒店房間裏穿着一件純棉長袖,因為室內恆溫,所以理查德也沒有給他添衣。
Lily五分鐘前才下樓給Louis取餐。
流感疫苗,兩周左右起效。當然,注射后,也不是必須得在家/酒店兩周才能出門。
Louis的體質真的算不上好,在A國,同棋社裏的孩子們大多身強力壯,網球、足球玩得很溜。理查德想到這裏,不禁搖了搖頭,“Louis,酒店有健身器材,要不要去運動一下?”
“……”路易斯扭過頭來,默默地抬起正在握着鼠標的手,下巴一抬。
理查德:“我錯了,你繼續。”
他悶聲不敢再打擾小孩比賽,自己和老闆說著路易斯這幾天的情況。
視頻通話結束,看了小孩半天,理查德發現他背脊往後輕鬆一靠,就知道打完了。
“今天怎麼樣?”
路易斯的母語是英文,他從小在A國長大,雖然是亞裔人種,但華夏語說得實在不算好。理查德聽到他一句“還可以”別彆扭扭地從口裏吐出時,還愣了一愣。
“你開始學華夏語了?”理查德納悶道。
“……”路易斯揉了一下鼻子,用清亮的目光掃了理查德一眼,說:“對。”
“怎麼忽然想學?”
“就是想,沒理由。”
任性小孩拋下這句話,從電腦椅上起來,又往Lily給他準備的小零食架方向走。
理查德頓時將對他學習華夏語的疑惑拋之腦後,大聲喊:“一會就吃飯了,別動,不許拆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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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池在醫院的日常生活,唯一的樂趣,就是意識操縱四具身體,感受四具身體——遊戲RPG主角在現實中的生活。
牧雲,蘇一杳,顧如渠,路易斯。
男女老少。
四種人生,四種體驗。
醫生有時候看到她在病床上出神,還會問她要不要玩點遊戲,看點電視劇:“你太宅了,不走動一下,對身體也不好。”
他怎麼也猜想不到,秦池雖然本體在醫院裏,但她還能操縱着四具身體活動。
某種意義上,她並不算沒有“走動”。
蘇一杳在知名的旅遊島嶼薩納島,島上風光美好,時常有養眼的俊男美女身穿泳裝衝浪、曬太陽。
牧雲的日常生活奔走在公司、出差、和商業夥伴見面等等。
顧如渠正在忙着調任京市的資料轉移、教師宿舍安排申請等。
而路易斯,因為剛打疫苗沒幾天,目前還在酒店房間裏消磨度日。不出意外的話,疫苗打后一周左右,他就能出門。
……
華寧大學,金融學院國際金融3班。
輔導員剛進教室,就聽到有學生在竊竊私語:“已經半個月多了,秦池還沒來學校啊。”
“上回她昏過去,直接就送醫院了……也不知道後面怎樣。”
“班長,你上回聯繫秦池,她怎麼說來着?”
班長:“她說情況一切都好,讓我們不要擔心。”
說著說著,輔導員到了講台前。
今天是開班會的日子。
輔導員眉頭緊鎖,他敲了下桌子,示意大家看過來:“好了,不要說話,先開班會,一會再談。”
班會中途,輔導員出去接了個電話。撥號人是院裏的老師,也是來問金融3班秦池怎麼一連幾周都沒有到的。
輔導員苦笑着回:“她生病了,請了病假,在醫院裏。”
老師:“怎麼回事?”頓了頓,又問,“什麼時候能正常上課?”
輔導員:“是挺難治的病,我前幾天剛聯繫她家長,她家長也說得含糊不清。”
“然後我打了秦池的電話,她說如果近期病情能控制的話,就不休學。”
“……”
老師沉默下來,“什麼病啊?”
“心臟病吧,挺嚴重的,我聽秦池的口吻,像是不太好。”
老師嘆了口氣,“多年輕優秀的孩子……”
輔導員心情沉重。他掛了電話,回到班上,金融3班的學生們已經嘰嘰喳喳地討論起最近的校園活動,院裏安排了和隔壁文學院一塊合作的夏祭日。
兩個院都是美女如雲,男女比例3:7,漂亮女生多得數不清。
夏祭日每年都有,每年學生們都很激動。
都已經大二了,還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急哄哄地討論着,有女生湊在一塊說著那天要化什麼妝,隔壁COS社團又要COS什麼動漫人物。
青春靚麗,活力四射。
輔導員不禁想到了秦池——能被專業課老師惦念着打電話詢問缺課情況,自然是給老師留下深刻印象的學生。
秦池本人也確實很吸睛,長得好看,家世優渥,各專業的成績都名列前茅。
即便是美女如雲的金融學院,她的長相也能算得上極出挑的。
輔導員捕捉到下邊學生的一句話:“如果秦池有在就好了,上回她說能幫我化妝。”
他看着歡樂的學生們,本想說點關於秦池的事,可腦子裏關於前幾天與她通話的內容又浮在耳邊。
秦池央求他不要告訴同學們她的事。
“同學們都很關心你……”輔導員這麼說著。
“但就是,沒必要。”秦池像是笑了一下,她斟酌着詞,溫柔而平靜地說,“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生活,我只是不巧地生了病……不必將苦痛大肆宣傳。”
“更何況,說不定我過幾天就回學校了。”
輔導員咽下了喉中的話,他又敲敲桌子,示意學生們看過來,繼續進行這次的班會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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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市醫院。
這是住院的第二十天。
幾天前,秦余洋來醫院一趟,叔侄倆沒什麼話談,好在氣氛沒有像秦余海、許晴枝來時那麼尷尬。
秦余洋也細心問過主治醫生,關於秦池病情的近況。
醫生的態度依舊不算樂觀:“發現得太遲了,病毒性心肌炎,本身如果發現得早,那麼治療起來不算困難。”
“但病人的病情發現時已經是重症,現在能做的就是卧床休息,避免出現心衰等狀況。之後情況要是進一步惡化,就需要安裝永久心臟人工起搏器。”
最後這一句,醫生說的也得不太確信。
當著病人的面,醫生說的不多,秦余洋到他辦公室去,主治醫生才緩緩道:“依照她報告上的內容,休養得好,能多活幾年,休養不好,也就這最近了。”
秦余洋聽完后,不免想起了方才看到秦池時,她沖他笑的樣子。
雖說沒有血緣關係,但在眼下看着長了二十年,到底有點感情。他說:“有什麼最新的設備、藥物能用上的,就給她用吧。”
“沒辦法,她的身體情況撐不住。”
主治醫生也不忍心看一個花季少女就這樣凋零,說著說著,苦笑道:“醫院賬戶里兩百萬,現在才用了不到二十萬。不是藥物、或是缺錢的問題,如果有特效藥可以用,我早就安排上了。”
言下之意很明顯了。
不是醫生不給她特效藥,只是秦池的身體實在不行。
命不久矣。
秦余洋又想起了這四個字。
他返回秦池的病房,瞥見隔壁傅家小公子傅雪宇在大聲嘆氣,說自己想出去玩。
再看秦池,她坐在飄窗邊,神遊虛空地看着外頭的景色,連他進來都沒察覺。
兩相對比,莫名凄涼。
秦余洋頓時理解了秦臻和他說的話。
即便兩人之間有着真假千金的狗血因緣,錯換人生的狗血事件,秦臻還是像正常人那般,升起了對她的憐憫心。
活得久,才有將來。
他對秦池說:“醫生說,等你狀態好了,可以出院在家休養。”
秦池回頭看他,兩彎細細柳葉眉,一雙剔透水汪汪眼珠,不笑的時候蒼白病弱,笑的時候就顯得很生動,沾了幾分鮮活氣息。
她沉默地看着他,不知道為什麼,篤定般說了一句話:“也許我最近就可以出院休養了。”
秦余洋沒打破她的妄想,只是點了下頭。
·
事實上,秦池察覺到了一個變化。
自從牧雲來過醫院,兩個自己貼貼在一塊,摟抱親昵后不久,她就感覺到自己的身體狀況變好了一點。
這變化非常輕微,說不上是不是心理作用。
於是,秦池給自己做了個實驗。
以往早上醒來,她總會胸悶氣短一陣,大概是五分鐘左右的不適,但被牧雲·自己給摟抱過後,她在第二天、第三天清晨醒來時,不適的反應至少減少了三十秒鐘。
秦池記錄下了這些時間。
當然,這點身體上的變化,在醫生的報告中並沒有體現,好像發現她變好的只有她自己。
連醫生都不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什麼。
秦池因為這點好轉,猜度起了當初還未解決的疑惑:
為什麼這四具身軀在她查出身患重症后出現?
也許正是為了解決她身上的疾病:雖然不知道原理,畢竟擁抱、親昵就能讓病情好轉聽起來非常不科學,但遊戲融入現實世界這一點本身就太不科學了。
抱着這樣的念頭,秦池決心再操縱一次身體,讓她的主身體順利與之接觸。
這一次,牧雲因為公差出國,暫時沒法接觸。
路易斯在酒店裏,他注射疫苗滿一周,但是未成年人在華夏,身後總跟着理查德和Lily,很難甩掉這兩個大尾巴獨自來見人。
蘇一杳在薩納島,還沒歸國。
……
那就只能是顧如渠了。
好在,秦池在雲市操縱着顧如渠的身份,已經將雲市的住處等等安置好,調任資料文件等等也已經準備得差不多(很多時候,秦池不懂如何處理,都是讓軀殼自身裝載的設定行為活動,處理事件),她沉吟片刻,操縱着顧如渠的身軀,用高鐵售票軟件,買了張當天直達京市的票。
上午十點的票,下午兩點到達京市高鐵站。
在京市高鐵,二號線可以從高鐵站直達京市醫院,期間需要乘坐約一個小時半。
秦池等得起,她從上午就在期待着自己的到來。這一整天,護士小姐姐進來給她送餐時,就見到她眼瞳亮亮,像是翹首以盼什麼的小朋友。
“小池,今天怎麼這麼開心啊?”
住院第二十天,醫護和病人們都很熟悉了。
809的病人因為基本沒有家屬來看望,獨身一人,備受同情。當然,醫護們有專業素養,不會輕易表現出來,讓病人受到影響。
在日常生活中,她們會選擇多關照她一些。
之前見過牧雲來她病房的護士也好奇過她和牧雲的關係,有次小心翼翼地問了下,秦池當時懵了,最後告訴她,他們就是好朋友。
聽到正主的回答,那個護士心說,怎麼可能是好朋友?她腦子裏偶像劇劇情亂飛,一時間連“朋友之上,戀人未滿”的八字都出來了。
當然,問過後,得到答案,護士也不再追問。秦池也就沒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今天的秦池,開心得有點像那天牧雲來時,滿臉放光,眼神期待。
“……”秦池歪着腦袋,居然沖她甜甜地笑了一下:“有人要來看望我。”
蒼白、精緻的女孩一朝展顏,這衝擊力真的很強大。
護士小姐姐都被她的笑容給驚艷到,她訥訥地將藥物放回醫用小推車上,紅了紅臉,“哇,那很好,今天天氣不錯,你可以下樓和朋友一塊看看花。”
這個建議,被秦池採納了。她擰着眉,嚴肅地點了點頭,說了謝謝。
下午四點。
太陽還在天空中掛着,春天的風柔軟而曖昧,颳得玉蘭花香氣馥郁四溢。
810,傅雪宇怏怏不樂地把switch手柄丟在一邊,他不耐煩地對家人說:“我想回家,不想再呆醫院了。”
“煩。”
他媽用手指敲了下他腦門,“隔壁809的小姑娘到現在都沒怎麼出過門,你天天叫喚着要出去。”
傅雪宇撇了下嘴:“那是她爸媽有病,連女兒生病都不來看,所以她才鬱鬱寡歡不出門。”
“你運氣好,爸媽都疼你關照你,你還不享福。”傅里君冷淡地看了下他兒子,給老婆削蘋果的手半點不停。
傅雪宇哼哼唧唧,他看着走廊上來人走動,忽地,眼睛亮了一下:“誒誒,809來人了。”走廊走過一個中年男人,方向是810隔壁的809。
傅里君、聞月,一致順着小兒子的目光看去。
小兒子嘴裏還在喃喃:“啊,看着年齡像是她叔叔,那長相應該不是她爸爸吧?”
傅里君:“不是她爸,她爸長得沒這麼俊。”
高大、挺拔的背脊,灰發,輪廓英俊,眼瞳是灰色。
傅雪宇一骨碌從床上下來,躡手躡腳地趴在病房門口,偷偷覷隔壁病房。
就見那個英俊端正的中年男人,連額頭的汗水都來不及擦,就在病房門口,溫溫柔柔地握住了那個809病人的手。
成年男性的手,寬大,一掌能夠包住女孩的手。
他握住她的手,沉默、安靜地低下頭,像是在凝視着什麼珍寶。
然後,輕輕地嘆氣,將她鬆鬆地摟到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