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番外七
天元二百五十六年,北域,無妄海。
夜色中,樓船破開海面,行走在翻滾的波瀾之中,寬大的風帆揚起,有遮天蔽日之感。
年紀不過十一二的少年倚在船舷,有些好奇地向下方望去,只見海獸的脊背半浮出水面,追隨在樓船左右,像是護衛一般。
這艘樓船是前往昆墟的,昆墟小孤山如今是天下無數修士嚮往的修行之地。
少年從袖中取出一串靈果,硃紅色的果實不過拇指大小,顏色紅得很是可愛,其上像是矇著一層氤氳靈氣,看起來並非凡品。
他毫不在意地摘下幾枚,向下方扔去,海獸顯然感受到了果實中蘊含的不菲靈氣,爭先恐後地張口接住靈果。
看着少年舉動,與他同船的修士都不由露出費解之色。
用這樣的靈果來喂海獸,是不是有些太靡費了?
不過他們素不相識,即便心裏覺得少年這般行事不太好,也不會有人貿然開口說些什麼。
在天地法則補全之後,北域的靈氣也得以逐漸恢復正常,不復從前荒僻。無妄海上方因魔氣形成的濃霧早在許多年前便已經徹底散去,此時皎潔月光灑落,像是在海面上落下了無數細碎銀芒。
即便是深夜,海上仍舊有許多樓船來往,其中最多的便是商船。
無妄城的繁盛,果然名不虛傳。
很快,樓船便在月色中抵達了海岸,渡口上,無數修士有序地自船上走下。無論什麼修為,都老實守着此處規矩,未曾有逾矩之行。
畢竟,小孤山的掌教,北境的主人,乃是妖尊。
天下第一人,妖尊太上葳蕤。
兩百多年來,天下雖然陸續有修士登臨仙人之境,卻無人能撼動太上葳蕤的地位。
世人猜測,此世有能與其一戰之力的,或許只有飛霜君燕愁余。
第一次前來渡口的修士,都難免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周圍,少年卻未曾逗留,望了一眼群山之間,趁着夜色,徑直向小孤山山門行去。
拾級而上,此時小孤山主峰山路上不見有弟子來往,這個時候,實在不是什麼出遊的好時機。
停在最後一級石階上,少年抬頭望着宏偉山門,看着其上小孤山個字,似乎若有所思。
片刻后,忽有一道聲音突兀在他身旁響起:“為何不進去?”
“進去做什麼?”少年反問道。
“你不是來拜師的?”少女聲音清冷,令人下意識想起高山之巔終年不化的霜雪。
少年聳了聳肩:“我還沒想好。”
“所以你只是來看一看?”
“差不多。”
少年轉頭,月光下,他身旁少女膚如凝脂,像是泛着瑩潤暖光。
在看清她容貌時,少年眼中不由閃過一抹驚艷。
太上葳蕤垂眸,目光掃過身量尚且有些不足的少年,從他手中下意識的動作已經可以推斷出,他用劍。
她唇角微挑起一抹弧度:“想不想去別的地方看一看。”
少年看着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人:“何處?”
“小孤山劍冢。”太上葳蕤緩緩吐出幾個字。
聞言,少年不由怔了怔,隨即道:“這種地方,應當只有小孤山門下弟子能去吧。”
若是被人發現闖入其中,恐怕會有大麻煩。
當今天下,應當沒有人願意開罪妖尊。
“只要你不說,他們便不會知道。”太上葳蕤並未表露身份,只是不疾不徐道。
少年難免有些動心,但凡學劍,何曾沒有聽說過小孤山劍冢之名。如今有機會前去一觀,只怕少有人能狠得下心拒絕這樣的機會。
見他意動,太上葳蕤將手放在少年肩上,周圍景象頓時開始變幻,不過瞬息,兩人便出現在劍冢之內。
光線昏暗的冢室內,無數把造型各異的靈劍插.在地面,其上靈光朦朧,散發出古樸而沉重的氣息。
每一柄長劍,都像是一頭凶獸,蟄伏在此。哪怕隨意一柄,在世間都是萬中無一的極品。
少年望着劍冢內景象,眼底現出一點驚嘆之色。大約沒有劍修在面對這一幕時,還能完全不為之動容。
就在這時,冢內所有長劍忽然震顫起來,發出一陣又一陣嗡鳴聲,像是在相互呼應。
太上葳蕤微微皺了皺眉,望向劍冢深處。
隨着一聲清亮長嘯,長劍自劍冢深處破空而來,直直落向少年。
少年顯然也為這般變故打得措手不及,危急之際,他未曾狼狽逃竄,站定原地運轉靈力。
他可以肯定,自己躲不開這把劍,那便只有強行接下了。
巨力自上方落下,少年的膝頭不由彎了彎,他抬手握住劍柄,身體無法控制地向後退去。
天地靈氣在他身周匯聚,生出一道又一道氣旋,他情形艱難,太上葳蕤卻並無出手相助的意思。
又過片刻,四起的煙塵終於散去,少年抓着劍,灰頭土臉地站在原地,長出了一口氣。
還以為自己要把命丟在這裏了。
早在劍冢內靈氣出現異動之時,燕愁余便已經趕到。
落在太上葳蕤身旁,他認出了少年手中的劍。
摘星河,小孤山上一代大師兄蕭無塵的本命靈劍。
“這是……”燕愁余尚且還有幾分不敢相信,竟然有這麼巧的事么?
太上葳蕤也沒想到。
她臨時起意帶這少年前來劍冢,的確有意讓他從其中挑一把劍,但不曾想他挑了一把最貴的。
燕愁余失笑道:“那看來,他現在是走不了了。”
少年像是聽見了他的話,有些奇怪地看了過來。
燕愁余看向他,溫聲問道:“你叫什麼。”
“諸離暨。”
歡迎回來,諸離暨。
*
彩羽的孔雀振翅,天光下,每一枚翎羽好像都閃着耀目光芒,翅翼在空中劃過,灑下點點星芒。
落在比武台上,孔雀化作眉目明艷的少女,右耳墜着一枚璀璨的孔雀尾羽。
在她出現之時,許多小孤山弟子都不由看呆了眼,周圍為之一靜。
才入門的新弟子忍不住看向身旁師兄,好奇道:“她是誰啊?”
“她便是瓊月林孔雀王大人的幼女,明襄師姐。”
明襄抬手一招,一把長戟落在她手中,銀白戟刃在天光下泛着冰冷光芒。
她微微揚了揚下頜,向下方少年道:“來戰——”
隨着她話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站在眾多劍修弟子前方的諸離暨身上。
一旁的水盈盈唯恐天下不亂一般道:“小諸,別慫啊!”
諸離暨聽了她的話,只想無力扶額,說了多少次,他姓諸離,不是諸啊。
“諸離師兄上啊,不能丟了我們問劍峰的人!”眾多劍修弟子也紛紛開口起鬨。
這天下,就沒有幾個劍修是不好鬥的。
諸離暨對上明襄的目光,也未有退意,摘星河落在手中,他飛身上了比武台。
劍尖向前,他含笑向明襄抬手:“請——”
“他又是誰?”新弟子不由又問。
一旁劍修主動為他解釋道:“他就是我問劍峰這一代的大師兄,諸離暨,諸離師兄。”
“看見他手裏的劍了么?這可是當年天傾之難時,為了抵禦神諭而隕落的小孤山大師兄蕭無塵的本命劍。”
“據說諸離師兄的天資比之這位大師兄也不差,他學劍第十年,葉師叔便自言已經沒有什麼能教他了。那可是葉師叔,破妄一劍下,便是仙人也躲不了。”
新入門的弟子聽得瞪大了眼睛:“這麼厲害?!”
“明襄師姐更厲害好么,她入小孤山第年就領悟了天地法則,同境界之內幾乎無敵,越階挑戰都是常事。”一名妖族弟子忍不住開口道。“蜃王大人說了,百年內,她必能登仙。”
新弟子再不敢說什麼,只覺得這是自己完全觸及不到的境界,對他來說實在有些遙遠。
比武台上方,長戟與劍鋒碰撞在一起,攪亂了周遭天地靈氣,兩道身影交錯,一時打得難捨難分。
“少年人果然是年輕氣盛。”樓玄明將頭靠在濮陽鸞肩頭,故作老成地嘆道。
長陵拿起一壇酒:“小樓,你這是年紀大了力不從心,才有這樣的感慨?”
樓玄明撿起枚石子扔向他,被長陵笑着躲開。
“賭盤開了,想支持兩位師兄師姐的同門不要錯過啊!買定離手,童叟無欺!”瘦猴兒一樣的小孤山弟子高聲吆喝道。
水盈盈立馬將一袋靈石重重放在了諸離暨一方,水十七看着自己的靈石欲言又止,罷了,就當是支持師侄了。
珠珠彎了彎眉眼:“同為妖族,我便壓一萬靈石在明襄師侄身上吧。”
其餘小孤山弟子也將靈石各自壓中自己支持的人,桌案上靈石漸漸增加,不過兩方的總量大略持平。
諸離暨和明襄比試,勝負向來在五五之間,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也不奇怪。
樹上,燕愁余看向太上葳蕤:“葳蕤,你覺得這回他們誰能贏?”
太上葳蕤倚在枝幹上,漫不經心般回道:“無所謂。”
無論誰贏,都無所謂,畢竟未來他們還會有許多場比試。
燕愁余笑了起來,不錯,一場比試的勝負其實無關緊要,緊要的是,他們還有漫漫餘生。
這世上不會再有蕭無塵和太上霄雲,卻會有諸離暨和明襄。
午後的陽光曬得人微醺,漏過樹蔭在衣袂留下寸寸碎金,太上葳蕤的眼睫顫動一瞬,微微闔了起來。
燕愁余覺得自己的心好像浸在了溫水之中,樹梢枝頭的風似乎也慢了下來,時光在慵懶而閑適的氛圍中緩緩流淌。
他低頭,在太上葳蕤眉心一吻,動作溫柔。
一切都恰到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