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傾聽

蘇渺休完產假就回學校了，學校考慮到她剛生完寶寶，身體和精力都沒有恢復好，不適合再帶高三畢業班，於是安排她去了初中部。

畢竟初中沒有那麼大的升學壓力。

蘇渺倒是無所謂，無論初中還是高中，課程她都能順利銜接上。

初一的班級小朋友都很可愛，比起高中生來，他們會更聽老師的話。

當然，這只是暫時的。

因為他們即將進入青春叛逆期，可能比高中生更加難以管束。

這對蘇渺來說，也將是—大挑戰。

很快，蘇渺就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情。

初一的小朋友里，有一個視障的女孩子，幾乎…完全看不見，剛開學就表現出極大的吃力，跟不上課程進度。

蘇渺給她安排在了距離講台最近的座位，上課的時候也有意地放慢了語速，甚至送給她一支錄音筆，讓她把老師上課講的內容全部錄下來，課後再好好地消化理解。

幾周下來，辦公室里有蠻多科任老師都覺得這位視障的同學，比起其他孩子來說，學習起來真的很吃力，在教研會上向主任提出，是否可以勸退她。

數學老師的意見是最大的：「她看不見黑板的內容，我們數學的圖形啊公式啊，還有運算…都不可能只在腦中完成啊，除非她是天才學生，否則真的學不了。」

「英語也是，交上來的作業都是什麼鬼畫符啊…」

「主任，不然還是勸退劉雨濛同學吧。」

教務主任望向了蘇渺：「蘇渺，你是她的班主任，你覺得呢？」

會議室里，所有老師都齊刷刷地望向了蘇渺。

蘇渺想了想，說道：「劉雨濛同學的作文寫得非常好，很有詩意和文采，感覺也特別細膩，我想…也許她好好發展專長，也是可以成才的。」

數學老師立刻皺眉道：「可是她沒辦法完成我們的課程啊，就算作文寫得好，但她做不了數□□算，也做不了物理化學的實驗，她這樣根本上不了高中的嘛。」

「對。」英語老師點了點頭，「我覺得我們這樣的教育不適合她，她應該接受特殊教育。」

教務主任認可了各位老師的意見：「那就…勸退吧，蘇渺，你好好地和她的家長聊一聊，讓他們知道，劉雨濛同學不適合普通教育。」

當天晚上，蘇渺便去劉雨濛同學的家裏拜訪了。

他們家不算富裕，也不算貧窮，住在普通的居民小區樓里，父母都是國企職工，言談舉止也都很得體，對老師也很尊重。

三室一廳，房間不算大，但是被家裏的主人收拾得乾淨而溫馨。

「蘇老師您請進，吃飯了嗎，還勞煩您下班時間親自走一趟，您打個電話，我們就到學校來啊。」

「沒關係，每個同學我都是要做家訪的，今天正好路過，就過來看看。」蘇渺坐在了沙發邊，接過了劉爸爸遞來的一杯熱水，「謝謝。」

劉媽媽趕緊給蘇渺削蘋果。

蘇渺制止了她：「不用這麼麻煩了，我剛吃過晚飯，這次過來，是想跟你們談談劉雨濛的情況。」

劉媽媽放下了蘋果，緊張地看着蘇渺：「蘇老師，有什麼話您就說吧，不用跟我們顧忌什麼。」

蘇渺知道，劉雨濛同學度過了六年的正常小學生涯，興許也有很多老師向這對父母反映過類似的問題了，所以他們都有心理準備。

「劉爸爸，劉媽媽，是這樣的，諸位任課老師都向我反應，劉雨濛學習方面比較吃力。」

「是啊。」劉媽媽眉頭皺了起來，「怎麼會不吃力呢，她的眼睛也看不見…唉，不過真的謝謝蘇老師送給她的錄音筆，她每天晚上都會用它溫習功課呢！」

「不用謝，這是小事。」蘇渺猶豫片刻，小心翼翼道，「是否可以考慮，送她去特殊學校呢。」

這對父母對視了一眼，劉爸爸搖頭道：「蘇老師，您看我們的家庭也不是那種特別富裕的家庭，但儘管這樣，我們也還是希望這孩子…能像其他正常孩子一樣上學，不想讓她去念特殊學校，我們不希望她覺得自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想讓她擁有其他孩子一樣的成長生涯。」

「是啊。「

劉媽媽也趕緊懇求道，「蘇老師，您看看還有沒有別的辦法，就算…就算要多交學費也沒關係啊，能不能請老師們多關照她一下，我們一定傾盡全力配合老師的教育，還是儘可能讓她念下去。」

蘇渺看出了這對父母的用心良苦，也知道，他們是真的很想讓孩子像正常孩子一樣長大。

「我再回去和老師們溝通溝通吧，劉雨濛同學現在在做什麼呢？」

「她在房間寫作業呢，我這就去把她叫出來。」劉媽媽說著站起身。

「不用，我去看看她。「

蘇渺來到劉雨濛的房間裏。

小姑娘正坐在書桌邊，認認真真地傾聽着今天錄製下來的課堂音頻。

她個子不高，比同齡的女孩顯瘦顯小，似乎還像個小學生，扎着精美的辮子，溫柔地垂在耳畔。

蘇渺其實注意到了，劉雨濛每天的髮型都有變化，她猜測，一定是她媽媽給她編的辮子，特別用心，特別精緻。

可憐天下父母心，她的家長真的很希望她能健康成長。

同樣作為母親的蘇渺，太理解他們的心情了。

如果是她的念念，她也是要竭盡全力讓她健康平安地長大，不僅僅是身體的健康，還有心理狀態…

因為視力的緣故，劉雨濛對聲音格外敏感，蘇渺一推門，她便察覺到了：「媽媽？」

「小雨，是蘇老師。」

劉雨濛連忙站起身，有些不知所措，背靠着桌子：「蘇、蘇老師，您怎麼來了？」

「老師來做家訪，看看你，學習有問題嗎，有什麼不懂的可以問老師。」

劉雨濛搖了搖頭：「語文我都能理解呢，只是數學還有些問題，我明天再去請教數學老師。」

蘇渺坐在了小椅子邊，摸了摸劉雨濛的腦袋：「小雨，你喜歡初中的校園生活嗎？」

「喜歡呀，同學們都特別照顧我，我也很喜歡上語文課，唔…還有歷史課。」

蘇渺看到小姑娘桌上擺放着好多盲文書籍，似乎也是特別愛學習的孩子，她便又問道：「小雨，你有什麼夢想嗎？」

劉雨濛特別不好意思地說：「我…我想當太空人，特別去外太空看一看星星。」

此言一出，蘇渺的嗓子便有些酸澀了。

她知道，這是一個永遠不可能實現的願望。

她摸了摸小姑娘的腦袋：「小雨，你想當太空人的話，那你看過《小王子》這本書嗎？」

「看過！不，聽過，我在聽書app上聽過全本呢，特別喜歡！我就是看了《小王子》，才特別羨慕他可以在星球上旅行呢。」

「小雨，《小王子》作者，你知道他的職業是什麼嗎？」

劉雨濛思忖片刻，說道：「是作家嗎？」

「不，不是，他是一位飛行員。」

「哇！」

「雖然他是一位飛行員，但他寫出了好多優秀的作品，《小王子》，還有《風沙星辰》，老師想告訴你，其實當太空人呢，也可以業餘寫作嘛，我們小雨的作文寫得非常棒哦！」

劉雨濛驚喜地問：「真的嗎？」

「嗯！你每次交的都是電子稿，但寫的真的很好。」

「我用語音輸入的，媽媽幫我校對，她就沒有說我寫得好，可能她也不懂吧。」

蘇渺拍着她的肩膀，鼓勵道：「老師覺得，你也可以朝着這方面好好發展，成為很厲害的作家哦。」

「可是…」小姑娘皺着眉頭，「我什麼都看不見，我能寫好嗎？」

「人認識世界，不僅僅是通過眼睛，還有耳朵，還有心靈…而你雖然看不見很多東西，但你比其他人擁有更多感知能力，比如剛剛老師輕輕推門，你就能聽到有人進來了。」

「嗯，我聽覺蠻好的呢。」

「所以，寶貝，你要學會去傾聽這個世界，你聽到的…都可以成為你筆下的素材，譬如清晨的蟲鳴鳥聲、公交車上隨意的閑聊、路上的叫賣喧囂…老師相信你肯定能寫出不一樣的文字。」

蘇渺這一席話，令劉雨濛茅塞頓開，她真的蠻喜歡寫東西，但是總因為視力不好，什麼都看不見所以也怕寫不好。

「老師，以後我會努力去傾聽這個世界的，以後我寫了作文，可以拿給你看嗎？」

「當然，隨時歡迎！」

「嗯！」

晚上九點，蘇渺離開了劉雨濛家裏。

本來她是受教導主任的指派來勸說家長給孩子退學的。

但…一個字都沒說出口。

看到劉雨濛這般努力的樣子，她真的說不出口。

*

小區門口，蘇渺看到遲鷹的黑色沃爾沃suv停在了小區門口。

他終究還是將那輛拉風的阿斯頓馬丁換成了安全性能更好的沃爾沃，因為考慮到家裏有了兩個小寶貝。

蘇渺坐上副駕駛，見遲鷹也還穿着西裝，似乎剛剛下班。

他已經逐漸步入了男人最成熟的階段，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優雅的貴氣。

當然，遲鷹現在坐擁全國最頂尖的人工智能科技公司，且他不僅僅是總裁，更是公司里最不可或缺的核心技術掌握者，在他的帶領之下，北鯤集團蒸蒸日上，炙手可熱。

旁人眼裏，這男人矜貴優雅，高不可攀。不過在蘇渺面前，他還跟以前沒什麼兩樣，一看見她就笑，笑里還帶着些痞氣，眼角一勾，不知道在醞釀什麼壞點子。

「都叫你不要過來接我了，我打個車就回家了呀。」

「想快些見到你。」遲鷹很自然地伸手摩挲她的下頜。

「哎呀，老夫老妻了。」蘇渺有些臉紅，推開了他的手。

「老夫老妻了，小鷹一見我還臉紅。」

「才沒有。」蘇渺給自己系好了安全帶，「我還想讓你下班了早些回去陪寶寶呢，保姆給我發信息說念念又在哭。」

「讓她哭着吧，接夫人更重要。」

蘇渺笑了起來，又忍不住揭解開安全帶，湊過去吻了吻遲鷹了臉頰，催促他：「快開車，我想寶寶了。」

遲鷹反而意猶未盡地捏住她的下頜，和她細膩綿長地接吻：「你每天都在想寶寶。」

「我也想你。」

「嗯？」男人的手不安分地動作着。

蘇渺臉頰都紅透了，推開他的手，「我更想你，行了？」

遲鷹這才放過她，給她系好安全帶，將車駛入了深邃的夜色里。

月光溫柔，蘇渺知道她的生活會永遠幸福下去。

但這世間苦難居多，她也是掙扎了好久，才終於撥雲見日。

「遲鷹，以前我覺得我好倒霉，真的，遇到你之前的每一天，我都在自怨自艾，特別不開心，也不愛笑。」

「嗯？」

「我那個時候真的好幼稚，其實我已經很幸福了，我擁有健康的身體，我有媽媽的愛。」

遲鷹握着方向盤，看着濃郁的夜色：「小鷹今晚特別感慨。」

「小鷹今晚特別感覺到知足，真的…特別知足了，我什麼都不求，只希望你、念念和慕慕，能夠平安長大。」

「你把我也放進去了？」

蘇渺笑了起來：「哎呀，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了。」

遲鷹偏望她一眼，深情地喚了聲：「老婆。」

「嗯？」

「沒事。」

「沒事叫什麼叫。」

「老婆老婆老婆。」

「嗯嗯嗯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