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星星
蘇渺是真的很努力地控制着脾氣,讓自己恭敬點、禮貌點,甚至忍氣吞聲,像個受氣小媳婦似的。
但老爺子...也太氣人了吧!
每句話彷彿都在挖苦她,諷刺她。
他指教她如何寫好字,但每句話都在嫌棄,說她寫得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必須回爐重造…簡直恨不得把她塞回娘胎似的。
蘇渺完全不相信遲鷹所說的,這老人家是個高冷總裁。
這叫高冷?真的恨不得每句話都是刀子,都要將她凌遲處死似的,如果不是為了遲鷹,她才不受這份悶氣呢。
晚上,遲鷹開車將爺爺送回了順義區的別墅,老爺子居然還叫蘇渺留下來,在別墅這邊住幾天,遲鷹想陪也可以陪着。
遲鷹都愣住了,老爺子向來喜歡清凈,家裏兒孫子女多得不得了,他可能來沒有主動開口留他們小住的。
連遲鷹都從沒在他的別墅里生活過。
他居然開口挽留蘇渺?!
很蘇渺絕對絕對不想留下來啊,這要是留在別墅住幾天,那她和老爺子不得天天絆嘴,房頂都要掀翻了。
距離產生美,這要是朝夕相處了,這段受法律保護的婚姻…估摸着不出三天,就會在老爺子強大的封建家長威嚴壓制下,土崩瓦解。
更慘的是他還會遷怒遲鷹,這就不單是撤了eo的職位,說不定直接把他趕出家門。
蘇渺拚命給遲鷹使眼色,真的…真的不想留下來!
遲鷹也不想讓蘇渺不自在,只好說歹說,保證明天一定帶她過來看望他,這才罷休。
回去的路上,遲鷹放慢了車速,沿着奧體公園緩緩地行駛着,打開了敞篷頂,吹着悠悠的晚風,電台里放着周杰倫的《安靜》。
蘇渺晃了晃左手,手上有一枚白玉鐲子,在他面前晃了晃:「走的時候爺爺給我的,說什麼前兒有人送的假貨,我這種出身…只配戴假貨,你說他…你說他氣人不!」
「我才不戴呢,回去就給扔掉!」
遲鷹掃了那白玉鐲子一眼,嘴角勾了淡笑:「動動腦子,蠢姑娘。」
「什麼啊。」
「以爺爺這樣的身份,有誰敢給他送假貨,而且他對玉石極盡痴迷,留在家裏的都是價值連城的珍稀藏品,怎麼可能送個假鐲子給他孫媳婦。」
「也對哦。」蘇渺把玩着手上那枚毫無瑕疵的白玉鐲子,「我不在乎真的假的,但他說話就氣人,總在貶低我。」
「爺爺...興許也是壓抑太久了。」
「壓抑?」
「我說過,他在董事會、合作夥伴、員工甚至家人面前,和在你面前的時候,是完全不同的樣子,大家都對他畢恭畢敬,他也公事公辦,幾乎沒有個人情緒,我在他面前連笑都不可以,更別說像你這樣頂嘴。」
遲鷹掃了蘇渺一眼,「你是第一個…讓他這樣真實而自由地發脾氣的人。」
「我…我運氣可真」好」哈。」蘇渺將腦袋倚着窗,「我寧願他別搭理我呢。」
長這麼大,欺負受了蠻多,氣還從來沒這樣子領受過。
「知道你不開心。」遲鷹望着她,「其實他挺喜歡你,不然也不會送你禮物了。」
「才不是。」
遲鷹平穩地開着車,漆黑的眸子凝視着前方無邊的夜色:「我以前有聽你的話,關心他,照顧他,噓寒問暖也都是發自真心。但因為我有利益的圖謀,所以無論什麼樣的關心,在爺爺看來都是虛假。由此可推,他對家裏所有晚輩都是如此。其實他…特別孤獨。」
蘇渺低頭沉吟片刻,終於還是將這枚價值連城的白玉鐲子套回了纖細的手腕上:「這麼說來,他也挺可憐的,哼,那就原諒他吧。」
「你還原諒我爺爺,你這脾氣…」
「我可不怕他,大不了魚死網破。」
遲鷹偏頭望向她:「怎麼個魚死網破?」
「我把他手底下最有前途的的孫兒拐走!讓他不管怎麼著挑選繼承人,都差那麼點兒意思!這叫除卻巫山不是雲。」
「蘇老師,詩歌有你這麼用的嗎?」
「我樂意!」
遲鷹笑着,伸手去捏她的臉,被小姑娘擋開了,「好好開車哦!」
……
倆人的車剛開回家,蘇渺接到了蔣希琳打來的語音通話,叫她來三里屯的酒吧玩。
遲鷹不想去,滿腦子只想回家折騰媳婦。
這就是為什麼蔣希琳不找遲鷹,要找蘇渺的原因,知道遲鷹肯定會一口拒絕。
「寶貝啊,你都多久沒回來了,我們上次見面還是你大學畢業那會兒呢!你老公來不來都無所謂,你必須來啊!」
「好,我會來。」
蘇渺一邊應着,一邊伸手摸了摸一臉不爽的遲鷹,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腦袋。
「等你!」
「嗯!」
大學四年,蘇渺和蔣希琳混成了特別好的閨蜜。
她們都在北央大學,一個念中文系、一個念藝術系,宿舍也在一起,倆人佔了一個四人間。
如果沒有蔣希琳,蘇渺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度過這難熬的四年。她不擅長交朋友,又因為母親的死,整個人變得陰鬱又下沉,班上的同學都不愛和她玩。
蔣希琳不是有耐心的女孩,脾氣還特別大,但是對蘇渺,她耐心十足。
那次遲鷹帶她來京城的首度見面,蔣希琳就喜歡上了她,覺得她身上有一股子勁兒,並不像外表看起來的柔弱文靜。
她陪在蘇渺身邊,安慰她,帶她唱歌、喝酒,知道蘇渺想學跳舞,她還和她一起加入了街舞社。
蘇渺也喜歡蔣希琳,私心裏幾乎把蔣希琳都當成遲鷹送她的那個芭比娃娃一樣了,特別疼愛她。
甚至蔣希琳經常開玩笑,說她要被蘇渺給掰彎了,對男生再也不感興趣了,她只想一輩子和她在一起。
酒吧很熱鬧,蔣希懿和蔣希琳兄妹都在,還有一些蔣希琳的小姐妹和蔣希懿的朋友們。
「啊啊啊!我么妹來了!」
蔣希琳特別寵溺地把蘇渺叫成了「么妹」,興奮地一躍而起,抱住了她,撅起嘴:「我的新色號,好看嗎?」
「好看,豆沙色,特別自然。」
「來,親個嘴。」
蘇渺倒也縱容她,笑着跟她碰了碰唇。
遲鷹看到蔣希琳居然去親他老婆的嘴,頭皮都麻了,連忙把蘇渺拉過來,一臉的難以置信:「瘋了?」
「都是女生嘛。」
「那也不行,絕對不允許。」
「你這也太過分了吧。」蔣希琳嘟噥道,「渺渺又不是你一個人的。」
遲鷹將她拉到身後,以極具侵佔性的強勢態度,說道:「她就是我一個人的。」
「哥,你看他!」蔣希琳跑去找她哥抱怨。
蔣希懿倒了杯酒遞給遲鷹,笑着說:「她們倆膩得很,大學那會兒,更過分的都有,天天抱着一起睡,衣服裙子混着穿,好得跟一個人似的。」
遲鷹的醋勁兒越發湧上來了,回頭警告蔣希琳:「離我老婆遠點。」
「啊啊啊氣死了!」蔣希琳不滿地瞥了他一眼,拉着蘇渺一起坐在了沙發邊,沖遲鷹吐了吐舌頭。
蔣希懿將遲鷹拉過去喝酒,但他開車過來,自然謝絕了一切帶有酒精的飲品。
因為遲鷹在,蘇渺倒是放開了,跟蔣希琳倆人一邊唱歌跳舞一邊喝酒,玩的非常瘋,反正不管她醉成什麼樣子,有遲鷹就什麼都不用管。
沙發邊,遲鷹望着沙發邊正玩骰子的女孩們,偏頭問蔣希懿:「她倆關係這麼好?」
蔣希懿笑着說:「可不是,你不在那四年,是我妹妹一直陪着她,隔三差五帶那姑娘去酒吧夜店,玩得很瘋,也學會了喝酒,有一段時間還抽過煙,你知道,我妹妹可不是省油的燈。」
「……」
遲鷹真不知道應該感謝蔣希琳陪着她,還是責怪她帶壞她。
「不過後來小姑娘自己就改好了,那段時間她在準備保研的各項考核,她說她還是要衝刺未來,不能再這樣紙醉金迷地混下去了。」
「她一向如此。」
遲鷹知道,就算消沉,他的小鷹也不會永遠消沉。
「她來京城等了你四年,每天都在等打聽你的消息,她一重度社恐症患者,把你的朋友…認識的不認識的…好友都加了個遍,跟他們不厭其煩地打聽,想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蔣希懿回憶着當年的往事,「那時候我們也真是不知道你的消息,不知道你在哪兒,死了還是活着,***跟人間蒸發了似的。」
遲鷹伸手捂了捂左胸腔,心臟有力地跳動着。
他本來就是跟老天爺借了一條命,是生或死都要靠神明的憐憫,他哪裏敢留下太多音訊。
如果這姑娘能放下,能好好地走出去,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我妹是你介紹給她的,有次她喝醉了,就這樣說。」
遲鷹望向蔣希懿。
「人憎狗嫌的蔣希琳,朋友多,但是真跟她好的沒幾個。蘇渺真喜歡她,你看她這些年把蔣希琳疼成什麼樣了,比她媽還嬌慣她。」
蔣希懿想起一件往事,繼續說道,「有次倆人走夜路遇着不幹人事兒的流氓,蔣希琳這大小姐嚇得腿都軟了,這姑娘愣是一個人擋在前面,把蔣希琳放跑了。」
遲鷹的心驀然一緊:「後來呢?」
「後來蔣希琳跑到大街上,街上有巡警執勤亭,叫了幾個警察過去,流氓被抓了,那姑娘衣服都讓人扯了大半下來,但好在人沒事,你別看她愛哭,那次居然愣是沒掉過一滴眼淚,比蔣希琳還鎮定,她說她是遲鷹的小鷹,她什麼都不怕。蔣希琳把自己衣服脫給她穿,大馬路上自己只穿了件弔帶衫,那次事情之後,她倆就真成了姐妹,最好的那種…」
「蔣希琳挺惹人討厭的,但你媳婦就是喜歡她,後來她喝醉了才說出原因:蔣希琳是你介紹給她的…」
遲鷹的心都揪緊了,低頭將杯子裏的伏特加一飲而盡,烈酒熏得他眼睛都有些發刺、泛酸。
蔣希懿連忙拉住他:「你不是還要開車?」
「叫代駕。」
「行。」他又給他倒了一杯,「所以你別看她表面柔軟,骨子裏是真的很堅強,她跟你很像。」
「她當然跟我像,她是我的小鷹。」
「你倆能走到一起,真的太不容易了。」蔣希懿笑着說,「什麼時候辦婚禮?蔣希琳還嚷嚷着要來當伴娘。」
「過段時間,我要帶她去海邊舉辦婚禮,她喜歡大海。」
「行,等着喝喜酒。」
遲鷹忍着胸腔里強烈的疼意,回頭望向蘇渺。
小姑娘淑女地雙腿斜放,很乖地坐在蔣希琳身邊。
蔣希琳張牙舞爪地攬着她、唱着動感搖滾的粵語歌,她便拿起牙籤串西瓜餵給她吃,還陪她一起唱歌。
今晚蘇渺喝了不少,遲鷹也喝了很多,倆醉鬼抱在一起,當然遲鷹還是清醒得多,叫了代駕送他們回了家,車停在四合院門口,遲鷹很大方地給了小費,道了謝。
他攬着女孩走進了院子裏。
六月北方的夏日,晚風微涼,星辰漫天,花草從中有蟈蟈的叫聲。
小姑娘東搖西歪,遲鷹竭力地攬着她,避免磕着碰着:「仔細些。」
蘇渺來到了石拱橋上,坐在了橋檐邊,抬頭仰望着滿天星星:「遲鷹,你說我爸爸媽媽會住在哪顆星星上呢?」
遲鷹坐在她身邊,頎長的指尖遙遙地指向了距離月亮最近的那一顆:「那裏。」
「真的嗎?」
「嗯。」
蘇渺雙手做成喇叭狀,衝天上的星星大喊道:「爸媽!我在這裏,你們看到沒啊?」
「我和遲鷹結婚啦,我們特別要好,特別幸福。」她淚流滿面地大喊着,「你們不要擔心我,我會過好自己的生活,你們也要每天快樂。」
「我知道你們很愛我,我也愛你們。」
空寂的夜裏,無人回應,遲鷹的心已經快要綳不住了。
他壓住了胸腔里翻湧的疼意,也衝天空大喊道:「爸媽,我會好好照顧她。」
蘇渺眼底泛着淚光,情不自禁地湊過去,吻住了他的唇。
倆人在靜謐的夜裏偷偷接吻,馥郁的酒精氣息讓晚風都沉醉了。
在這個精心編織的宛如水晶球一般美好的謊言裏,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參與了。
只有她…傻傻地蒙在鼓裏。
但是這不重要,她願意相信的美好,就是最真實的。
遲鷹會豁出性命,守護着份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