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大雨瓢潑,村路泥濘。
隔着雨幕,隱隱可見破敗的山屋輪廓,起伏連綿,宛如巨大的墳堆。有凌亂的腳步聲在雨中響起,伴隨着慌亂的低語——
“快快,這邊!”
“這間不行,上面沒草!”
“那屋門上有草!去那裏!”
“都跟上,抓緊!它要來了!”
話音落下,雨中的人影立刻互相拉扯着沖向相距不遠的屋子。幾近腐朽的門板上,正斜斜掛着一束青黃色的乾草。
房門未鎖,他們一窩蜂湧進。為首的高個青年守在門邊,在最後一人進入后,轉身就要將門用力頂上,屋內的一女生忽然急叫出聲:
“等等!別關,許冥還在外面!”
眾人因她話語而陷入一瞬寂靜。門邊的高個青年眸光微閃,關門的動作卻是絲毫未停——
啪的一聲,伴隨着鎖門的聲響,屋內陷入一片昏暗。
那女生似是仍未反應過來,茫然開口:“不是,許冥還沒進來……”
“噓!”
不等她說完,青年男子忽然出聲示警,俊秀的面容肅然:“‘它們’來了!”
似是呼應着他的話一般——雨聲忽然變了。
原本鋪天蓋地的嘩嘩聲,忽然變得輕且沉悶。
沉悶的水聲中,又混雜着些許古怪的聲響。
摩擦聲、呼吸聲、不同聲線的笑,攪在一起,嘰嘰咯咯。
那聲音越來越近,同樣逼近的還有令人作嘔的腐臭味,順着門縫飄進來,彷彿觸手般朝里蔓延。
“在這裏嗎?”
門外傳來稚氣的聲音,下一瞬又變為老者嘶啞的聲線:“髒東西,是在這裏嗎?”
女生臉色瞬變,瞪大眼睛,不敢再說話了。其餘人亦是面色難看,不斷往後退去。唯有高個青年,依舊站在門邊,仔細聆聽着外面的動靜。
忽聽砰的一聲,破敗的門板猛一震顫!
青年嚇了一跳,猛地後退一步。緊跟着,更劇烈的聲音響起,眾人駭然的目光下,只見那脆弱的門板不住顫動起來,咚咚的拍門聲催命般響個沒完,門縫間隱隱可見有什麼東西正在閃動,飄進的腐臭味更濃,熏得人幾乎睜不開眼。
歪斜的門縫間,隱隱可見渾濁的血色。青年原本以為那是衣服,直到看到它如活物般轉動,才意識到,那或許是顆巨大的眼珠。
所幸,不論外面那東西怎麼努力,搖搖欲墜的門板,都頑強守住了防線,始終沒有打開。
又過許久,撞門的動靜才漸漸消停下來。
一切歸於平靜,唯有雨聲,綿綿不絕。
屋內眾人面面相覷,皆露出劫後餘生的慶幸。門邊的青年亦似如釋重負的,張口剛要說些什麼,卻聽外面又是砰的一聲——
這次被撞擊的卻不是他們的屋門。
是另一扇門。相距不遠的另一間屋子。
那撞擊聲極大,宛如驚雷。
緊跟着,又是一聲女性的慘叫,隔着雨幕和門板,凄厲得讓人頭皮發麻。
……再之後,一切終於安靜了。
再聽不到任何詭異的聲響,連雨聲都停歇。高個青年等了片刻,試探地上前,將門拉開些許,小心朝外一望,臉色登時一變。
喉頭滾動,他神情複雜地看向屋內幾人,好一會兒才張開嘴:“雨停了。我們抓緊時間去後山吧。
“不過你們出來時……做好心理準備。”
……?
直到走出房門后,其他人才知道,青年的話是什麼意思。
只見斜對面的破屋,房門大敞。可以清楚看見對面堂屋內,正躺着一人。
是個瞧着二十齣頭的女生,脖子與手臂呈現出詭異的扭曲弧度,雙目圓睜,顯然是死了。
當即有人驚呼出聲。邱雨菲捂着嘴巴,小聲道:“是許冥。”
之前提醒許冥尚未進屋的也正是她,此刻面對着新鮮的屍體,臉色更是青白。
高個青年走到對面屋前細看了下,很快又返了回來:
“她應該是一個人躲在對面屋裏,卻被怪物闖入攻擊……那門上是沒有草的。”
只有門上掛着乾草的屋子,才可以用來抵禦怪物襲擊。這是他們在之前的遊戲探索中,就了解到的事。
其他人對這結論沒有異議。有人誒了一聲:“我就知道……真是,早說了別亂跑,能怪得了誰。”
邱雨菲難以置信地看過去,後者無所謂地聳肩:“幹嘛,我也沒說錯。我們一開始就強調集體行動,她自己非要掉隊。再說,要不是她非要多手亂動,雨也不會提前下……典型的許冥行為,怪得了誰啊。”
“……那也不能這麼說啊。”邱雨菲咕噥着,聲音雖不大,卻流露出明顯的不認同。
似是看出她的不適,另一名男玩家跟着開口:“行了,死者為大,也不要多嘴了。不過你也別在意,又不是真死,淘汰而已。對她而言,這種事,說不定都習慣了。”
邱雨菲默了片刻,也沒吱聲,只再次看了屍體一眼,抿了抿唇,很快便移開了目光。
*
許冥。
邱雨菲其實之前就知道這名字。
從《無限驚悚》的玩家專屬論壇里。
無限驚悚。一個能將人不斷拖進異空間進行可怕冒險的神秘遊戲,每個關卡都危機重重,充滿詭異。被選中者即為“玩家”,而邱雨菲,正是不幸被擇中的玩家之一。
不過和她在里看到的“無限流”不同,這遊戲雖然靈異,卻不會真正傷及性命。若順利通關,還能獲得對應的積分,用來兌換不同獎勵——部分獎勵還相當接地氣。什麼生髮水、急救美膚霜、藍胖子同款記憶麵包、環球雙人游……確實挺讓人心動。
或許也正因這兩點,這個玩家論壇的氛圍並不沉重。首頁上時常飄着的,不是遊戲經驗分享,就是各種吐槽貼。
吐槽貼分兩類,一類針對遊戲本身,一類針對匹配到的玩家。而後一類中,最常提到的名字,正是這位許冥。
沒人知道這是不是她的真名,從用字來看,也有可能是遊戲ID。
而她,也人如其名,憑一己之力,貢獻了遊戲中的眾多“冥場面”。有心人曾統計過,光是有詳細描述的作死送人頭記錄,就有十六次。這還不包括她作死的同時順便拖人下水的九次——這九次中,還涵蓋了五次團滅結局。
論壇的帖子是會定時清理的。也就是說,她真正的冥場面,可能遠不止這個統計數。
更微妙的是,這遊戲是存在懲罰機制的。唯一會觸發懲罰的行為就是“消極遊戲”,即通過送死來迅速脫離遊戲。一旦被判定為消極遊戲,玩家就會在現實中遭遇背運懲罰,在一段時間內遭受種種詭異事件與厄運,且背運持續期間,無法進入遊戲——
而許冥,從她如此高的下本頻率來看,她多半並未受過這種懲罰。
換言之,她的作死並不算是“消極遊戲”。她真的只是單純的菜。都玩了不知多少副本,還能在開局六分鐘內迅速完成送人頭的那種菜。
人菜癮還大。
這讓她徹底成為論壇的名人。
論壇很冷,日活量低,名為“許冥受害者聯盟”的帖子卻總能被人頂到首頁,隔三差五有人打卡吐槽,建出了幾棟樓。
因此,邱雨菲無可避免地刷到過這些帖子。不過她也只當段子看。這次遊戲隨機匹配到許冥,她還挺新奇——畢竟對方也算是個傳說中的玩家。而且長得漂亮說話還好聽,挺討邱雨菲喜歡的。
只是其他人顯然不這麼想。先前就有人明裡暗裏表示對許冥的嫌棄。這會兒見她脫隊,更是明擺着的慶幸。
雖然知道這不是真正的死亡,但這種氛圍,依舊讓她有些不是滋味。
而且……這個隊伍里,就自己是個新人。說不定在其他人眼裏,自己也是個被恨不得趕緊甩脫的負累呢。
邱雨菲如此想着,抬眸悄悄掃了圈周圍,心情更加微妙。
除許冥外,她這次匹配到的玩家另有三男一女。
女生叫做“方雪晴”,看着也是二十齣頭,穿一身亮眼的紅色馬甲,性子卻是清清冷冷,不怎麼說話。即使見到許冥屍體,也沒什麼反應,只沉默地盯着看。
那兩個與她說話的男玩家,則分別自稱“丁一”與“老裴”,身高體量相仿,穿着打扮也相似,看着關係很親近,估計是雙排下本。
剩下那個高個男青年,則叫“杜卓”,和方雪晴以前似乎也認識,見面有打招呼。邱雨菲在論壇里也刷到過他的名字,是個有名的高玩。或也正因這點,他自然而然成為了這個小團隊的領導,帶着他們尋求通關副本的法門。
——“凈雨山村”,正是他們這次所要經歷的副本。
這局是友好局,玩家之間禁各種形式自相殘殺,主要需要提防的就是外來威脅——而這副本中,外在威脅的體現形式便只有一種,“雨劫”。
副本主地圖是座無人山村,荒蕪破敗,充滿死氣。每隔一段時間,村裡就會下雨,雨中會有殺人的怪物出沒,此外,一些危險的舉動,也會招致大雨和怪物。像之前,正是因為許冥一意孤行,動了路邊神龕的供品,這才導致大雨提前落下。
安全屋可以躲避怪物。但隨着雨劫次數增加,安全屋的效果會越來越差。而玩家們需要做的,就是趕在被怪物“殺死”前,設法逃出這個村莊。
“行了。別再糾結許冥的事了。”就在此時,領頭羊杜卓出聲,將所有人的注意力拉了過來。他清了清嗓子,視線掃過地上的屍體,“先離開這裏吧。玩家‘死’后是可能詐屍變怪物的,還是避開些好。”
沒人對此提出異議。
有人走到屋前,將被毀的門虛虛掩上。屋內光線登時被遮去大半。跟着又聽腳步聲陸續響起,隨着玩家們的交談聲,逐漸遠去。
只余許冥的屍體,孤零零躺在地上。
……過了片刻,卻見那屍體忽然動了一下。
又是一下。
跟着就是一聲低呼——
“嘶……痛痛痛。”
躺在地上的“屍體”疊聲咕噥着,頗為費勁地將脖子轉回原位,四下張望一番,又坐起身,使勁將扭曲的手臂也轉了回去。
旋扭扭脖子動動腰,四下張望一番,一路小跑到窗邊,手掌往窗台上一撐,眨眼翻了出去。
屋子後面是乾涸的河床,河邊是一排枯死的樹。許冥停下腳步,環顧四周,片刻后,似是感應到什麼,朝着其中一棵快步趕了過去,繞着仔細觀察半天,總算在樹下找到了抹幾乎透明的影子。
那是個滿臉淤泥的男人,吊著脖子掛在樹杈晃,水跡淅淅瀝瀝往下淌,一雙無瞳的眼睛,就那樣冷冰冰地看過來。
許冥平靜回望,往前走了幾步。
“打擾。”她反手亮出張證件,一副公事公辦的語氣,“我是許冥,過來給你們幫忙的。請問副本管理處往哪兒走?我第一次來,不熟。”
“……”
男人盯着那卡片看了片刻,翻起眼睛,艱難地抬起手指,朝着一個方向指了指。
“好的,謝謝。”許冥禮貌點頭,將證件揣回口袋,轉身又是一路小跑。
眨眼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