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5 第 335 章 茂陵後續
“啪”的一聲輕響。
桑弘羊將手頭那份厚厚的文書扔回到年輕弟子的面前。
“不合格。”他冷靜的給出了評判。
書案旁幾盞燈火幽幽的亮着光,因為案牘勞形,叫他覺得有些晃眼。
桑弘羊不由自主的抬手揉了揉眼眶。
袁知同樣冷靜的立在對面,輕聲詢問:“老師,您能告訴我原因嗎?這不只是我,也是很多人一起努力的結果。”
桑弘羊輕輕吐出來樸實無華的四個字:“因為沒錢。”
他神色稍顯疲憊而嚴肅,語氣卻是柔和的:“你的理念很好,計劃非常完善,前瞻性很高,但是國庫里沒錢——其實是有的,但是比這要緊的事情太多了,不可能挪錢來做這些。”
袁知微微一笑:“如果摒棄掉錢的因素,再去看整個計劃呢?”
桑弘羊怔住了。
他難掩詫異的看着自己的弟子:“國庫之外,有一筆足夠完成這個計劃的錢?”
袁知笑而不語。
這就是有了,對於這個學生的性情,桑弘羊還是有所了解的,從不會無的放矢。
對着她看了半晌,他終於伸手過去,重新將自己丟開的那份文書取回,痛快的在最後邊署名蓋印的同時,又極為好奇的問她:“這筆錢是哪兒來的?”
這樣龐大的國家工程,可能要惠及幾代人的朝廷政策,可不是區區幾億錢就能辦到的!
是的,區區幾億錢!
哪怕是在關內,幾千萬錢的身家也足以成為豪富,可要是投到國家建設上,這點錢連個水花都打不起來!
而袁知的嘴巴卻很嚴——實際上是因為她也不知道這筆錢在哪兒,但是新帝表現的很有把握,應該是沒問題的。
桑弘羊陷入到跟袁知如出一轍的期盼與希冀當中。
沒辦法啊,不當家不知柴米貴,太上皇修建宮殿要花錢,打仗要花錢,出巡要花錢,天下官吏的俸祿要花錢,修長城和水渠,哪一件不要錢?!
可錢又不能憑空產生,出的多進的少,誰也扛不住啊!
可是現在桑弘羊知道,外邊兒還有一筆天文數字似的巨款等着他……
嘿嘿,小錢錢在等着我!
等着我!
這誰能不開心啊!
一連數日,他上朝的時候腳步都是輕快的。
直到年前奉太上皇出京迅游的皇帝還京,帶着他們師徒二人去看他的皇陵。
本朝是不避諱生死之事的,太宗孝文皇帝更是發出了“朕聞之,蓋天下萬物之萌生,靡不有死。死者,天地之理,萬物之自然,奚可甚哀”的言論。
又因為強本弱枝的陵邑政策在本朝的要緊性,所以實際上,自從一位帝王登基開始,他的陵墓就已經開始修建了。
譬如還未駕崩的太上皇,他的陵墓都修了快五十年了……
起初得到傳召,可以隨從皇帝同游皇陵所在之地,桑弘羊深感榮幸。
常言講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如今雖然太上皇尚在,但是當年太上皇在朝時候叱吒風雲的老臣們也已經退的七七八八,如今的朝廷,已經是當今的一言堂了。
太上皇當然可以對朝局施加影響,但是就這幾年的局勢來看,他老人家才懶得管這些破事呢,出京玩玩,帶着曾孫逗個樂子,儼然是一副頤養天年之態。
桑弘羊作為太上皇寵信的尚書,曾經一度擔憂被挪出大農府,尤其是在袁知被特許入仕之後,他這個師傅在為她高興之餘,也害怕被她所取代。
雖然後者還很年輕,但是對於劉氏來說,臣子的年齡從來不是問題!
再後來見新帝對他信重如常,桑弘羊心裏不是不感念的。
一年兩年也就罷了,還可以說是做給太上皇看的,可如今太上皇都退位七八年了,天子仍舊如此,可見是真的將他視為肱骨了。
我應該肝腦塗地,以此為報!
桑弘羊在心裏默默的發誓。
假日出遊無疑是愉快的。
跟皇帝同游,更讓人心馳神往。
皇帝指了指茂陵給桑弘羊和袁知看。
二人,尤其是桑弘羊,馬上開始稱頌天家父子感情深厚,父慈子孝。
皇帝帶着他們到了茂陵。
桑弘羊馬上開始向著太上皇所在的南方遙遙行禮。
皇帝同他們提起來自己打算投入到國家建設上的那一大筆錢。
桑弘羊山呼萬歲,兩眼發光。
皇帝帶着他們進入茂陵,指了指裏邊堆積成山的黃金和曠世珍寶。
桑弘羊:“……”
袁知:“……”
桑弘羊:“!!!!!!!!!”
袁知:“???!!!!”
桑弘羊雙眼圓睜,發出了一聲尖叫——難以想像那居然是人類能發出的聲音!
(san值狂掉)(精神崩潰)(發瘋大叫)(貼地蠕動)
(不太確定再看一眼)
(皇帝肯定的朝他點點頭)
(san值狂掉)(精神崩潰)(發瘋大叫)(貼地蠕動)……
皇帝非常體貼的等待在原地,等他冷靜下來。
桑弘羊原地發瘋:“啊!!!這怎麼可以呢?陛下,您不能這麼做——”
皇帝:“可是我已經這麼做了。”
桑弘羊再度發出了一聲慘叫:“不行,您不能——”
皇帝:“錢你也花過一部分了。”
桑弘羊抓着自己的頭髮,崩潰道:“陛下,您如此行事,來日該當如何見太上皇?!”
皇帝:“問得好,朕自知有愧於君父,死後必得以發覆面,以嘴塞糠——朕駕崩的時候若你還在,這件事就由你來做,若你不在了,就叫袁知做。”
桑弘羊又開始像個充滿電的喇叭一樣開始發出非人的尖叫聲來。
用太上皇的陪葬來補充國家開支,這他媽已經夠地獄了,為什麼等今上死了我還要負責往他嘴裏塞糠啊?!
更他媽地獄了!
不行,我得收買個內侍。
等今上咽氣,就叫他給我傳消息。
他前腳駕崩,我後腳就自殺,這活兒叫袁知干吧!!!
袁知是見過大場面的人——還無權無勢的時候,她就敢盤算着搞個巫蠱案把皇太子拉下馬了,可此時此刻,這位見過大場面的姑娘也不由得拿出小手帕來擦汗。
啊這?
家人們誰懂啊——你們劉家的皇帝真是有點炸裂在身上的啊!!!
離開皇陵的時候,師徒倆腿都是軟的,後背的衣服都給冷汗打濕了。
再之後每次見着皇帝一筆筆痛快的撥款下來,師徒倆都要抱頭痛哭一場。
桑弘羊晚上回家,入睡之前雙目無神的看着帳頂念叨:“我怎麼還不死啊,我怎麼還不死啊,我怎麼還不死啊……”
桑弘羊的夫人:“……”
她緊了緊被子,小聲問丈夫:“你沒事兒吧?聽兒子說,公務上的事情都挺順的啊,也不跟前兩年似的,總是拿不出錢來了。”
兩行清淚順着桑弘羊的眼角流了下來。
……
太上皇薨逝,是一個溫暖的春天。
他的魂靈從屍體上浮了起來,那是前所未有的輕鬆感。
差役神色有些複雜的看着他,問:“您要在這兒繼續留一會兒嗎?”
太上皇最後回頭,看了眼淚眼婆娑的太上皇后和無言呆坐在一邊兒的兒子,笑呵呵道:“哭什麼?這是喜喪!”
對於他來說,死亡已經沒什麼恐懼的了。
因為一個帝王所能得到的一起,他都得到了。
我兒子是絕頂孝順的兒子,我為劉氏栽培了一個絕對英明的天子,我們和平的實現了最高權力的交接!
而論功績……
想我在時,北擊匈奴,封狼居胥,雪劉氏九世之讎,逐匈奴於漠北,這是何等的豐功偉績!
拳打惠帝,腳踢太宗(不是)
吃飯都得坐首席!
肉菜都得擺我面前!!
我不動筷子,誰好意思夾菜?!!
高皇帝都得給我捶背!!!
太上皇躊躇滿志的給自己整理了一下衣冠,挺胸抬頭道:“走,帶我去見劉氏的先祖!”
瞟一眼兩個鬼差,忽然發覺他們臉上的表情不太對。
太上皇怒道:“你們這麼看着我幹什麼,難道我這皇帝做的不夠好嗎?!”
難道我不該坐主桌?!
兩個鬼差欲言又止的看着他。
最後憋出來一句:“那倒也是不是……”
又說:“嗐,人死了萬事皆空,你看開點。”
太上皇冷笑一聲:“我還以為是怎麼了呢,你未免太過輕看一個天子的胸襟和氣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