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洛聞書帶着洛星嶼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了。

她進了門換上拖鞋就直奔房間的小床，整個撲倒上去，連手指頭都不想再動一下。

一個字，累。

她給金有錢畫的那張平安符，是真的用心了，耗費了很多靈力，出來的成品完全超出了上等品的範疇，只差一點，就是珍品了。

此外昨夜出手救下方鵬之後的後續，也有些超出她的意料。

還有幽冥無常的出現，也是意料之外的事。

洛聞書雖然並不懼怕，但是跟對方打交道，還是要打起精神。

好在結果都是好的。

錢賺到了，19888，躺在洛星嶼的賬戶里。

因果反噬結束了，她一路回來，沒有再遇到半點意外。

出門前感應到的屬於洛星嶼的那一縷機緣，也成功抓住了。

想到這裏，她艱難的翻個身，去看跟着她一起回家，此刻正挨着房間門的門框站着的洛星嶼。

瘦小的孩子，此刻臉上寫滿了複雜，黝黑的眼眸里，說不清是什麼情緒。

似乎有一點害怕，但又努力想要藏起來。

不過他才五歲，能做到這樣，已經算得上是非常鎮定的了。

即便洛聞書一貫眼光極高，此刻也不由得稱讚一句。

“過來。”她動作幅度很小的招手。

洛星嶼遲疑了一秒，小步挪了過來，在床邊上站定。

“坐下。”洛聞書指着自己旁邊。

洛星嶼身體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但還是聽話的坐下。

“看着我。”洛聞書又說。

這一下，洛星嶼的僵硬明顯了許多，動作緩慢的轉過身，面對洛聞書，但是低垂着頭，沒有看她。

洛聞書沒有再說話。

洛星嶼見狀，剛要鬆一口氣，然而下一秒，卻聽她開口問，“你好像是在怕我？”

這一下，洛星嶼臉上的表情再也綳不住，眼裏之前竭力壓制的驚恐浮上來，猛搖着頭否認，“不是……沒有……我不怕！”

他整個人猶如跌入獵人陷阱的小獸，驚慌害怕，不停掙扎，卻無濟於事。

洛聞書眉頭微皺，“為什麼？是因為我跟之前不太一樣嗎？”

這個孩子的異常，洛聞書早在昨天晚上睜眼時就發現了。

她接收了來自身體原主人的部分記憶，在那些記憶中，佔據比例最大的，就是關於兒子的事。

記憶里的洛星嶼，聰明，乖巧，懂事，彷彿集齊了天底下所有的優點，一度讓身體原主人覺得，自己上輩子大概是拯救了世界，所以老天才給了她一個這麼好的孩子。

洛聞書穿越而來，接管身體后，洛星嶼這些美好的品質依舊還在，但跟之前相比，有一點不同——

他無論眼神還是說話的語氣，都是怯怯的，彷彿在害怕什麼。

這是以前從未有過的情況。

小傢伙自以為隱藏得很好，殊不知洛聞書一眼就看出來了。

洛聞書猜測，或許是孩子察覺到媽媽跟以前有些不一樣，因此有點不安。

大概是接收了原主的記憶，此刻看着洛星嶼身體微微顫抖，一副被嚇到的樣子，洛聞書有些心疼，不打算繼續逼他了。

沒想到洛星嶼忽然抬起頭來，他臉上的表情有了變化，眼神也一點點變得堅定起來，他看着洛聞書的眼睛，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開口說道，“我知道，你不是媽媽！”

“……你不是她，不是媽媽，嗚嗚嗚……”

那一句話，彷彿耗光了他所有的勇氣，後面聲音一下子就小了，還哭了起來。

洛星嶼眼淚像是豆子一般，從眼眶裏滾落出來。

他現在很害怕很害怕，同時又很後悔，自責，這第二種情緒，不是現在才產生的，而是從昨天開始，就一直壓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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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星嶼從小就很聰明，比起同齡的孩子要懂更多，但他終究只有五歲。

昨天下午他跟小寶他們出去玩的，媽媽躺在床上睡覺，她身體似乎有些不舒服，臉色比平時要更差一些。

洛星嶼本來打算留在家裏照顧媽媽的，可最終還是出去玩了。

但是只玩了一會兒，他就有一種心神不寧的感覺，心裏覺得不安，於是就先回家了。

他推開門，來到房間門口，小聲說道，“媽媽，我回來了……”

床上的人並沒有回應。

洛星嶼當時沒有多想，只以為媽媽睡著了沒聽到。

他出了房間，到客廳里淘米然後煮上飯，又把冰箱裏的菜拿出來洗了，等晚點媽媽醒來，做飯的時候就可以輕鬆很多。

之後他又把地掃了，還簡單拖了一遍。

洛星嶼做完了這些，時間已經過去很久，但心裏的不安始終繚繞着。

這種情緒對他來說是陌生的，但本能促使他重新回到房間，去看看媽媽。

“我……我喊了媽媽好多次，可是她……她沒有……沒有答應我……”

床上媽媽的身體逐漸變得冰冷，僵硬。

洛星嶼只有五歲，卻已經懂得死亡的含義。

他知道媽媽走了。

洛星嶼一直坐在旁邊，他很害怕，無助，不知道要怎麼辦。

過了很久很久，他才站起來，準備去找李阿姨。

他沒有別人可以找了，媽媽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然而在他走出第一步的時候，卻忽然看見，床上媽媽的手指，輕輕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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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着洛星嶼語氣哽咽，斷斷續續的說出了事情真相，洛聞書心情有些複雜。

還有心疼。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洛星嶼異常的表現，是因為親眼見到死去的媽媽又活了過來。

洛星嶼當時肯定很害怕，但洛聞書覺得，他可能更多是希望，期盼着是媽媽回來了。

所以他才會站在門邊，怯怯的看着她，問她餓不餓，出去給她買飯。

又因為害怕和不確定，所以小心翼翼的試探，在菜裏面加了蔥花。

洛聞書一點點回憶，穿越過來之後，洛星嶼的種種表現。

越想，就越覺得驚訝，欣賞，還有……心疼。

她今天做的那些事，畫符，以及在杏花公園深處跟幽冥無常交流，這些種種，最終打破了洛星嶼僅剩了那一點希望，讓他意識到，回來的這個人不是媽媽，他的媽媽是真的走了。

洛聞書正思考着，忽然聽洛星嶼開口問，“你……是不是要……要吃了我？”

洛聞書一愣，隨即反應過來，洛星嶼可能是把她當成什麼妖怪之類的。

也對，這麼小的孩子，再聰明，認知也是有限的。

洛聞書抬起手，落在洛星嶼頭上。

後者身體明顯一僵，但並沒有躲開。

“不會，”洛聞書儘可能的讓自己的聲音柔和一些，但是跟記憶中原主的那種溫柔，始終是有差別的。

洛星嶼沉默的看着她。

“我不是你媽媽，但也不是怪物，不會吃了你。”洛聞書斟酌措辭，“很……遺憾，以這種方式認識你。”

“我叫洛聞書，跟你媽媽的名字一模一樣。”洛聞書笑了笑，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輕鬆一點，“我們長得也很像。”

她說著話，忽然想起什麼，拿出原主的手機，解鎖后打開相冊，花了一點時間，從裏面翻找出一張原主從前的照片。

畫面里的女孩看起來十七八歲的樣子，臉上掛着燦爛的笑容，“我大概就長這樣，不過也有一些區別，而且我性格跟你媽媽不太一樣，我似乎有一點點討人厭……”

洛聞書簡單跟洛星嶼分享了一下自己的故事。

或許是出於對這具身體的親近，漸漸的，他的情緒穩定下來，眼淚止住了，表情也不再那麼害怕。

過了一會兒，洛星嶼紅着眼眶，看着洛聞書，聲音哽咽的小聲問，“……你這麼……這麼厲害，能讓我媽媽回……回來嗎？”

小小的孩子，滿眼希冀。

洛聞書微微搖頭。

生與死，是人世間最基礎的法則之一，輕易不能觸碰。

洛星嶼眼裏的光，一下子就暗了下去。

洛聞書說，“但是我可以讓你再見她一次。”

“真的嗎？！”洛星嶼緊張的看着她。

洛聞書點頭，“頭七，回魂夜。但是我先跟你說好，你只能再見她這一次。”

洛星嶼紅着眼眶，重重點頭，“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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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聞書哄完了孩子，只覺得眼皮彷彿墜了鉛塊，完全睜不開了。

洛星嶼擔驚受怕了一天，又哭了一場，也累了。

一大一小就這麼趴在床上睡著了。

洛星嶼起初還跟洛聞書隔了一點距離，睡着睡着，就挨了上去。

皺起的眉頭，也一點一點舒緩。

傍晚太陽將要落山的時候，洛聞書才醒來。

她是被電話吵醒的，迷迷糊糊拿過手機看了一眼，來電人是玉芬姐。

“喂……”她聲音帶着將醒未醒的含糊。

電話那頭，李玉芬的聲音似乎有些不對，“小洛啊，你下班回家了嗎？”

“我在家呢。”洛聞書回道，“玉芬姐，你有什麼事嗎？”

“那個……我有點事，想問你，是……是關於鵬鵬的……小洛你有空嗎？”

洛聞書沒想太多，說了有空，過了一會兒，就聽到敲門聲響起。

她起身去開門，發現不止是李玉芬，方大豪也一起來了。

洛聞書招呼夫妻二人進來坐，又去把房間門關上，屋裏洛星嶼還睡着。

李玉芬坐在沙發上，脊背挺直，雙手在腿上交握，手指無意識的動着，看起來似乎有些緊張。

方大豪也是差不多的反應。

洛聞書覺得有些奇怪，但是沒有直接問，而是問起方鵬的事，“玉芬姐，鵬鵬情況怎麼樣了？”

“已經沒事了，再住院治療幾天，就可以出院回家了。”李玉芬回道，又接着往下說，“醫生說，還好我們送去得及時，要是再……再晚一些，鵬鵬他……他就……”

後面的話，李玉芬怎麼也說不下去了。

“孩子沒事就好。”洛聞書安慰道。

這時旁邊的方大豪接話道，“多虧有你，要不是小洛你當時堅持過去看看，我們家鵬鵬可能就……就沒了，多謝你救了鵬鵬的命！我跟玉芬這次來找你，也是為了鵬鵬的事。”

之後方大豪跟洛聞書說起了前因後果。

事情還要從今天早上鵬鵬醒來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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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們可別不信，我跟你們說，我親戚家的孩子，以前就遇到過這種事……”

方鵬住的是雙人病房，隔壁病床是個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小男孩，好像是因為吃了不幹凈的東西導致食物中毒住的院。

說話的就是小男孩的母親。

起了個頭之後，這位母親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

她親戚家的孩子叫小寶，是前年夏天出的事。

“小寶家門口不遠處有條小河，夏季炎熱，村裡人很多都喜歡去河裏洗澡，小寶他爹也經常會帶上孩子一起去……”

出事那天下午，小寶他爹像往常一樣，把孩子放在河邊的淺水區玩，水位還不到小寶的膝蓋高，水流也很平緩。

一開始都好好的，可是當小寶他爹潛水去衝掉頭上的洗髮水泡沫再起來時，就出事了。

只見孩子人坐着，臉埋進水裏。

小寶他爹他一開始以為孩子在玩，可是很快就發現不對，小寶憋得太久了，而且雙手一直在拍打水面，像是在掙扎的樣子。

“後來呢？”李玉芬忍不住問道，語氣有些緊張。

雖然那只是一個毫不相關的人，而且已經是過去的事，但是當媽的，見不得孩子出什麼意外。

隔壁病床的媽媽喝了口水，繼續說道，“得虧小寶他爹心細，發現不對勁，趕緊過去把孩子拉起來。他人高馬大的，平時拎個大幾十斤的東西，眼睛都不眨一下，可是那天臉都憋紅了，也沒能把孩子拉起來。”

“好在當時一起去洗澡的還有兩個大人，三個大男人一起，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才把孩子拉起來。”

當時小寶臉都青了，嘴唇烏黑，不過村裡衛生室離得不遠，及時送了過去，才把人給救下來。

“那麼大點的孩子，兩隻手都給拉壞了，看着都讓人心疼……”隔壁床的媽媽，至今仍然記得當時的情形，“但不管怎麼樣，孩子是活下來了。”

“是啊，沒事就好。”李玉芬也是這麼想的，孩子受傷的確讓人心疼，可是跟死亡相比，就完全不是一個等級的了。

卻聽隔壁病床的媽媽接話道，“事情還沒結束呢！”

出了這檔子事，小寶一家嚇得不輕，之後大人們把孩子盯得緊緊的，生怕再出什麼問題。

可是千小心萬小心，還是出事了。

小寶家房子建在馬路邊，門前就是一條小水溝，那段時間天干，河裏的水都淺，流到水溝里的就更少了。

“就這麼一層水，連個拖把都洗不了。”隔壁床媽媽說著話，用手比劃了一下，十厘米都不到。

可偏偏，小寶就在那麼淺的水裏出事了。

當時家裏是媽媽在看着孩子，接了個電話，就幾句話的功夫，發現孩子不見了，下意識的就去找，然後就在水溝里發現了孩子的身影，臉朝下，整個趴在水溝里，背上衣服還是乾的。

媽媽頓時就嚇哭了，衝下去拉孩子。

就跟之前孩子他爹在河邊遇到的情況是一樣的，媽媽感覺怎麼都拉不起人來，她的哭喊聲驚動了周圍的鄰居，又來了兩個人，才把孩子拉起來。

又一次給送到衛生室去。

最後人是救回來了，但是之前的舊傷沒好，又添新傷，更嚴重了。

小寶家裏人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於是準備去找個先生給看看。

“小寶他家是鄰省玉湖市的，那邊有個先生，非常出名，大家都叫他許先生……”

小寶家裏人帶着孩子去給許先生看，一個照面，對面就說這孩子是被水鬼纏上了，想要抓他當替身，之後又點出小寶最近兩次險些喪命在水裏的事。

小寶家裏人原本對先生還半信半疑的，這下子都被鎮住了，急忙求先生救救自家孩子。

“那許先生是真的靈啊，一出手，就把小寶的事給解決了，自那以後，孩子就再沒出過什麼問題了！”

隔壁病床的媽媽說完了事，表情似乎還有些意猶未盡。

回頭見李玉芬夫妻表情有些奇怪，便問道，“怎麼了？”

李玉芬有些遲疑的問，“你說的許先生，是叫許大山嗎？”

隔壁床的媽媽聞言，有些意外，“咦，你們也知道許先生嗎？”

天底下居然真的有這麼巧的事！

李玉芬驚訝過後，就跟對方說起了鵬鵬的事，說許先生以前就給鵬鵬看過，又說這次辛虧有樓下的小姑娘，還說了昨晚許先生家的孫子打電話來提醒他們最近要看好孩子。

隔壁床的媽媽一拍大腿，“許先生都這麼說了，你們家孩子肯定也跟小寶一樣，被小鬼纏上了，想抓他當替身呢！”

“辛虧啊辛虧！”

“你們樓下的小姑娘人真不錯！”

李玉芬點點頭，正想說話，卻見隔壁床媽媽表情忽然一變，驚訝的看了過來，“不對啊，當初小寶被水鬼纏上，兩次都是幾個大人一起，才把孩子給拉起來，你們家鵬鵬也是差不多的情況，怎麼一下子就給找着，還抱出來了？”

李玉芬和方大豪聞言，一時都愣住了。

他們夫妻一直覺得，小洛昨晚救下鵬鵬，只是巧合，未曾多想。

可是現在聽了隔壁床媽媽的話，一下子回味過來，好像的確有些不對。

“真要像你們說的那樣，我覺得你們樓下那個小姑娘，估計不是什麼普通人，指不定也是個高人呢！”隔壁床的媽媽發表意見。

過了一會兒，家裏的老人來到醫院看孩子。

夫妻兩人合計了一下，把這事跟老人說了。

李玉芬的父親李峰和母親王梅一向是信這些的，不然當初也不會去找許先生，聽了這番話，兩個老人一臉的后怕。

他們頓時想起了昨晚那個電話，一家人商量一番后，決定打個電話回去問問看。

電話很快就接通了，那頭仍舊是昨晚那個青年，對方知道是他們，禮貌的詢問有什麼事。

李老爺子說有事想找許先生。

那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聲音低沉，“抱歉，我爺爺前些日子過世了，關於您家裏孫子的事，我也是在整理爺爺遺物的時候，意外發現的。”

這是方大豪一家都沒想到的事，在電話里說了抱歉之後，便掛斷了。

許先生過世了，那邊的希望就斷了。

現在方大豪他們就只剩下一個選擇，也就是昨晚救下鵬鵬的洛聞書。

倒不是他們看不起洛聞書，而是一起相處了兩年，期間洛聞書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卻忽然搖身一變，成了高人。

而且她雖然有個孩子，可年紀還是那麼小。

先生這一行，就跟醫生是一樣的，年齡跟本事是可以劃上等號的，人們對於年紀大的，總是有莫名的信任。

“我跟你玉芬姐過來，就是想問問，小洛你知不知道鵬鵬的情況，有沒有什麼辦法？”

方大豪說完之後，夫妻倆的目光都落在洛聞書身上，小心翼翼，又帶着期盼。